同樣製法還有一些魚鬆,價格要比豬肉鬆便宜,牛均田說魚鬆做得最好的是蝦夷地和苦葉島,那是他們的特色產業,因為那裡產青魚,從南洋進了白糖後,根據搬遷過去的韃靼人傳授和研究,依照肉鬆的做法,炒出來的魚鬆,色澤金黃,絨毛很長,吃在嘴裡鮮、甜、鹹、香,送粥非常好,價格還比豬肉鬆便宜,“蝦夷地目前主要靠礦產貿易,還有這些魚鬆來換貿易份額。”
魯二被他說得饞涎欲滴,恨不得跑去蝦夷地嘗嘗的時候,楚細柳父女和陶珠兒還在談明輪船的事情,食堂中彆的旅客,立刻也熱情地加入進來了,楚父認為,船側明輪看似落後,但在如今有限的材料條件下,反而是成功的關鍵,而且他也認為這船並非完全無用,“但凡是機器能做的,都比人力要便宜,這東西雖然扛不了風浪,也不能做戰船——沒有空間擺炮,但在近海做短途擺渡,要比風帆船方便且穩定,一次載客還多!就算花費大,也不失為多一條路子的補充麼!”
“正是了,心急吃不了熱豆腐,哪裡一口就吃成胖子了?這不得一點一點來嗎!光造實驗船,那是個無底洞,一年能造幾艘啊?數據都收集不了多少,先把蒸汽船造出來,運營起來,叫大家看到了好處,也能收集到了數據,後續自然多得是人去研究的。”
不少人也認同他的觀點,其中有個高瘦漢子,頗有些激動地道,“就說這個電燈泡好了,沒有造出來之前,大家都是聽說,誰也沒有親眼見過,雖然燈絲容易損毀,電費又貴,還要專門養驢、雇人去發電,花費高昂的要命,看似一點都不實用,還不如多點些蠟燭,室內也早就通明了,但電燈一上市,還不是賣光了?
多少人現在都在考電工,都想要琢磨出好用的燈絲——這不比六姐指定幾間實驗室去專門琢磨,來得快當?東西不論好壞,先造出來,先用上,後來都自然有俊才出來補完的!據我所知,如今已經有好些新燈絲在試驗階段了,實驗表現要比如今通用的燈絲好得多哩!”
他這麼一說,大家都轟動起來,“此言當真?”
“是了,電工這是好活的!我們家二小子的弟媳婦就考了電工,專門換燈絲,一個月也有個一兩銀子多,很賺錢的!她們縣裡那幾個燈泡都是她專門換的燈絲,我要趕緊寫信告訴她一聲,得閒自己也琢磨琢磨,沒準也找到個好材料……”
和所有買地的新工種一樣,自從發電機和燈泡開始流行,這就是一門讓人極為豔羨的新工種,又因為它對於理科的高要求,讓電工頗為擁有一些神秘的光環,比僧道更具備了修真之士的特征:學的都是大家看不懂的天書,還能擺弄出神通來,叫壞掉的燈泡發光!這不比什麼‘上身’、‘觀落陰’、‘扶乩’要神奇多了?
和育種的農學生、製造發電機發電,打卡機來控製機器的機器匠,搞疫苗、造藥丸的醫學化學生一樣,這些新職業,在民間比巫婆神漢還更受到敬畏,大家一看出來這漢子是電工,立刻便肅然起敬,都認為他說得有道理,至少要比自己有見識。而楚細柳的疑問也得到了回答,這一船艙的旅客臥虎藏龍,有人聲稱自己有內部消息,說中央衙門對這艘蒸汽明輪船相當看重,根本沒打算訓斥武林船廠自出機杼,反而打算大賞他們的所謂‘主觀能動性’——還真彆說,這五個字一出,很多人立刻就相信這是實在的內部消息了,畢竟除了買地衙門之外,這樣古怪的詞彙是從來沒人會用的,就是瞎編都編不出來。
“自然了,這也得通過試航驗證,確定了是能開能用,而不是又一次失敗的實驗。所以說目前報紙也秘而不宣,一切都要看這艘船能不能開到羊城港去,若真從武林開到羊城港,那這獻禮號也就名副其實了,武林船廠可算是露了一回大臉,必然要受到衙門的大力扶持了吧!我們買地的海運,如今還是十八芝做大莊家,久已有人不服,之江道、江南道難道就沒有沿海的大豪了麼?有了這個機會,必然是要發力的!”
這話題立刻就從大多數人都在不懂裝懂的造船領域,轉向了雖然絕大多數人還是不懂,卻都又認為自己很懂的政壇風雲了,食堂內的氣氛也立刻來到了一個新的高點,大家都在針對買地的高官顯姓發表自己的見解,什麼川蜀派、兩湖派、福建派、廣府派、客家派……在這小小的食堂內都有自封的代言人,說到各自派彆的政治新星,十分有話要說!
這些真真假假的江湖閒潭,把魯二聽得目瞪口呆,飯都顧不上吃了,就聽他們從蝦夷地說到袋鼠地,從歐羅巴說到黃金地,小小的一艘客船,竟雲集了諸多民間智者,一個個身臨其境般,這個說蝦夷地前景可觀,那個說袋鼠地似乎有金礦,說到興起處,雲山霧罩,似乎恨不得下一刻就去這些偏僻地方大展拳腳,還有人低聲議論衙門對某某派的打壓,是否因為另一派從中作梗,這詭秘之態,就像是把敏朝的黨派傾軋換了個舞台,搬到了買地這裡來。
眼看夜已深沉,食堂這裡卻還是喧鬨不堪,大家說得熱火朝天時,又有人突然叫道,“哎呀,你們聽!那是不是獻禮號的汽笛聲?”
屋內立刻靜了下來,大家側耳細聽,果然在海風吹浪那嘩啦啦的潮聲之中,似乎隱隱傳來了悠悠長鳴,好似海鯨嬉水,又像是鴻雁高飛,好事者衝上甲板,眺望半晌,卻也隻見到夜色之中,幽暗海浪濤濤、星光點點,似乎有亮光遠遠傳來,卻也看不真切,便被那漆黑的海麵給吸走了。徘徊半晌,望著黑沉沉的海麵,越看越怕,不由自主顫抖起來,卻是興致全無,匆匆回到艙內,搖頭道,“看不清!按道理該不是的,我們啟航時,它才剛回船塢,便是現在出發,速度那樣慢,也趕不上我們。”
這還算是膽大的了,還有些初次見到夜海的乘客,被嚇得失魂落魄,意識到自己正在汪洋之中,身處小舟之上,海浪隨意一拍,船身當即就要傾側,麵對自然偉力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,害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,一整夜輾轉反側,難以成眠,甚至於害怕得發起低燒,那也都是有的。好在水手對此司空見慣,訓斥道,“所以說夜裡沒事彆上甲板,膽子小的,會嚇失魂!這近海航船你們怕什麼,海岸線都看得到的,這還沒往深海去那!”
說來也怪,吃這麼一罵,這些乘客心裡又好受一點了,壯著膽子,走上甲板一看,果然,朝陽初升,半邊海麵都是瑟瑟金紅,海麵一片碧波、風輕雲淡,叫人心曠神怡,又哪有絲毫詭譎叵測?
正要讚美一番時,隻聽得‘嗚’的一聲,長笛又響,側後方有一艘明輪蒸汽船,冒著黑煙,和他們擦肩而過,往前方而去,不是獻禮號又是什麼?眾人目瞪口呆,又連忙大呼小叫,喊著船艙內的乘客出來觀看,隻見那馬達轟鳴、白花翻湧、鐵槳激浪,把這起碼是萬料的巨船往前推去,甲板上的水手,居高臨下對他們揮手示意,這獻禮號速度雖慢,卻也是一點點地向前行著,把這艘風帆船拋在後頭,緩緩地拉開了距離。
“速度不慢啊!”
“不是他們速度快,是我們昨晚遇到逆風,夜裡又黑,還在淺海,船長拋錨了一段時間……”
不管怎麼說,這艘明輪船的速度,都遠遠超出了大家的預料!甲板上人頭湧湧,都在踮腳看著熱鬨,可卻反常的安靜,人們似乎都被這副景象深深地震懾住了,隻是品味著水手們若有所失的悵惘對話,他們說不出緣由,卻又有一種深深的失落,就像是——就像是被獻禮號落在後頭的,並不隻是這艘風帆船,還有風帆船上陳舊的自己。他們幸運地見證著獻禮號駛向了一個新的清晨之中,卻又同時身處於一種焦慮的不幸裡,像是被這完全無法理解,隻能不懂裝懂,隻能強迫自己去接受的新的清晨,給遠遠地,無情地拋到了後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