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96.張堅信大展身手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8114 字 5個月前

所以……為了贏過那些高盧強盜, 連最後的底線都可以拋棄,甚至去求助於知識教的那幫叛徒嗎?

會開到這裡,氣氛已經相當不好了, 這裡的緣由相當的複雜, 主要還來自於知識教的擴張,與這些籌備委員會成員之間天然的矛盾:自從連接了華夏這個神秘富麗的古國與歐羅巴大陸的互保航線開啟, 紅圈貿易在大陸鼎鼎有名,歐羅巴各國的態度都逐漸鬆動,有意派出商船, 為貴族和教會、國王謀取巨額利益。要知道, 任何時候,決定歐陸局勢走向的, 就是這三個群體。既然互保航線能代表這三者的共同利益,那麼,歐羅巴各國前赴後繼地加入, 也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了。

然而,雖然有奢物作為誘惑,但互保航線中,利益相關方的得失卻永遠不可能一致。買地的香水、馬口鐵、玻璃、瓷器、絲綢、茶葉、自行車、眼鏡……這一長串的奢侈品,還有作為商品出售,但印刷精美如奢侈品的書籍,讓船長們發了大財,在國家財政的角度來看,由於紅圈貿易的買方成本是人口, 並不曾造成金銀貨幣的直接流出,所以,絕大多數貴族對於互保航線都是趨之若鶩。

但, 沒有什麼交易是完全淨賺的,尤其是低生產力一方對高生產力一方的交易,如果不用直接付出貨幣,那就一定是付出了比貨幣更昂貴的東西,在歐陸,承擔交易成本的就主要是教會:自古以來,教會就把持著教育渠道,紅圈貿易要求的‘教育人口’,仔細算下來都和教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,甚至很多直接就是教會支持的科學家,被教會大學認可的頂尖大腦,就這樣,被一些浮華虛無的奢侈品,直接換到了遠東古國去了!

當然,如今這矛盾還不算是相當的激烈,除了一些慷慨激昂的愛國者,發表演說反對教育人口外流之外,基於商人逐利的本能,他們優先運送的除了紅圈名單嫌疑人之外,更傾向於選擇在社會階層中本就屬於邊緣的,那些可有可無,本來隻能被修道院吸納的人才。尤其是女巫貿易、修女貿易,說實話,這些女巫在當地本就遭到排擠,而修女更是發揮不了多少社會作用,還有那些因為家境日下,而不得不外出謀生的小貴族家庭次子、三子等等,在氣候變冷、收成預期減少的大前提下,這些人都是消耗糧食的無用之人。

一旦發生饑荒,要麼餓死,要麼苟延殘喘,要麼被打成女巫,從社會角度來看,其實都是為了減少糧食消耗,這些人的離開,相當於為社會減負。所以,在家鄉,互保航線的人口貿易事實上得到了很多有識之士的暗中鼓勵,認為這是兩全其美的善舉,而且,這些人如果在異國他鄉能夠活下來,又還惦記著家鄉的話,或許還能給家鄉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——

譬如說,隻要有一個人在買地學會了華夏人神奇的農學,得到了農業之神的眷顧,把豐產土豆、玉米的辦法帶回歐羅巴,那麼對故國來說,就能得到比奢侈品更龐大無數倍的利潤。這其中,隻有教會,而且是遠航的教會使團,才感受到支付成本那不舍的心情——雖然在之後的航程中,每次出發,教會都會精挑細選,選拔那些對主最為虔誠的教士,來接受紅圈試煉,但這些虔誠的修士到達買地後不多久,很快就會紛紛接受誘惑,放棄原本的信仰,這讓教會挫敗不堪,也感到相當的心疼,這些年來他們流失的信徒和精英教士數目不小。

在這些更改信仰的人中,最容易被寬宥的,是原本隻是作為信徒存在的傑出天才,就譬如說伽利略、笛卡爾,他們本來就屬於信仰曖昧不清的人物,甚至還想要挑戰教會在神學領域至高無上的解讀權,譬如‘日心說’取代‘地心說’什麼的……這些人本來就是危險人物,屬於腦子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瘋狂學者,他們來到買活軍之後,被他們異樣的邪學吸引,完全投入到什麼‘量子宇宙’、‘弦宇宙’假說中去,似乎也合情合理,是大家早有預料的。

基本上,凡是放棄原有的信仰,去做學者的,或者去做生意、做通譯、考吏目、做畫匠、樂師等等這些行當的信徒,和原本教會的關係還是相當緩和的,雖然他們不再佩戴十字架,也不參加極小規模的彌撒,不能算是信徒,也不給教會捐納了,但依然會和教會中的老相識如朋友一般來往。唯獨讓這些還停留在教會係統中的教士們痛恨的,就是那些轉行去做知識教祭司的前傳道士同僚,這絕對是無法修飾的背叛——但偏偏這樣的人卻還有很多!

不錯,既然都是傳教,這些在行的人們很快發現,比起為教會賣命,知識教祭司的日子似乎要更好過得多,他們的工作也更有意義一些,因此這樣改換門庭的教士不在少數。最開始,一小部分人進入知識教的時候,還打著進修、臥底的名號,和原本的同僚們來往如常,但很快這種謊言便被戳破了,大家發現,這些祭司們樂不思蜀,和教會的聯係越來越疏遠,很明顯他們已經開始全身心地為買活軍做事了!

隨著這種人越來越多,幾乎和他們來往的人都逐漸地跳到知識教那裡去了,在這種浪潮下,依然還能堅持留在教會體係中的教士,理所當然的也越來越極端,越來越堅信,雙方從融合轉為疏遠,也就是一兩年的功夫。現在,還留在教會體係中的教士,他們和知識教祭司朋友之間的往來,也不得不處理得相當低調,否則就容易引起他人的非議和排擠了。

為了展位的布置,不得不去求助於知識教的叛徒們嗎……很明顯,大家對這個念頭都相當排斥,但提出建議的教士史杜華也自有道理,他解釋說,“宗教和國家並非完全是一件事,我們能坐在這裡就證明了這一點,既然如此,這些祭司們也屬於我們國家的人,希望他們能為展會出出主意,也是很自然的事!”

此言的確不虛,聖公會和長老會既然能坐在一起出謀劃策,那麼知識教的祭司當然也還是國家概念中的自己人。不得不說,大家都感覺‘國家’這個說法非常的新鮮,非常的有意思,他們玩味著這種新鮮的道理,心底知道,這個道理不像是看起來這麼簡單,雖然在華夏它顯得如此的自然——聖公會和長老會的分歧當然非常的大,幾乎於不可調和,但他們信仰的都還是唯一的真主,彼此間是內部矛盾,對於‘英吉利屬於真主屬國,英吉利人屬於主’這個概念,似乎是心照不宣的。而現在提出的這個主張,卻把國籍和宗教完全分開了,已經放棄主的罪人依然屬於英吉利國,被承認為國民的一份子……

對教會來說,這將是一次巨大的衰退,而更諷刺的是,籌備委員會中坐著的絕大多數都是神職人員,這正是教會汲汲營營的結果,他們仗著種種有利條件,聯手壟斷了互保航線的統治權,再加上航程的確艱苦漫長,迄今為止,沒有一個值得一提的貴族成員造訪過買地,也就導致了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能夠出麵調和,大家裝糊塗,心照不宣地借用知識教同鄉的力量。這些神職人員必須親自下這個決心,等於在自己的神職使命和國家榮譽感中進行選擇:要麼,在展位的布置上直接放棄,輸給隔壁展位的法蘭西,要麼,承認知識教的前同僚們——或許有罪,但卻仍是自己的同鄉,是英吉利的國民。

在邏輯上,這是說得通的,也符合幾代國王始終強調的王權高於神權,不論聖公會還是長老會,都是在這個思想上被扶植出的教派,或許是因此,大家支支吾吾地,最後誰也沒有明確地反對史杜華,任由他自說自話地定下了造訪知識教房間的計劃——這也算是最大的支持了,至於說該找誰,實際上,大家對此也是心照不宣。

“張伯倫先生在嗎?”

從自己的樓棟出來,史杜華走過一段連廊,躲開了外頭的烈日,進入了另一座樓棟,這裡出入的客人麵孔,依然和漢人有較大的不同,還有南洋矮黑人、蝦夷人、建新人、韃靼人出沒,這個樓棟有一多半住的是內番族群,理所當然,南洋呂宋、占城上下、滿者伯夷地方,都是華夏內番,史杜華爬上六樓,氣喘籲籲地敲響房門時,他的拜訪對象張堅信大祭司,便正和幾個漢番夾雜的客人(番族為麵孔發黑、身材矮小的南洋土著),從容地說著什麼:能住在六樓這樣的高樓層,張堅信和知識教的地位也就可見一斑了,雖然爬樓梯是苦差事,但毫無疑問,樓層越高,地位越尊貴,這是不需要多解釋什麼,便完全被所有人接受的常識。

“斯圖爾特!”

雖然兩人一個出身於聖公會,一個出身於長老會,而且來華的時間也不一致,說起來交情不算太深,但張堅信大祭司有一個突出的特點,那就是不論何時何地,待人都如沐春風,很少會讓人下不來台,不論因為什麼事,什麼時候去向他求助,都能感受到他幫助你的由衷熱誠。

像他這樣的人,簡直就是被真主吻過額頭的聖徒——很多人都覺得,如果他一直待在本土,死後還真有機會獲得如此殊榮,成為英吉利教會冊封的少數聖徒之一。當然了,現在他雖然喪失了這個機會,但得到的卻隻有更多,他受到了在世真神,買活軍女主非凡的寵信,不過是五六年的時間,就已經成為了大祭司之一,讓原本的幾個大祭司都顯得有些黯然失色起來。

見到有客人來訪,矮黑人們有些局促,想要起身告辭,張堅信卻把他們給留住了,笑容可掬地請史杜華稍等片刻,旁聽他們的商議,“我相信你也是為了同樣的難題來找我,或許我們呂宋展區的布置,對你會有所啟發呢。”

果然,這陣子國賓館裡每個房間幾乎都在開會,會議主題也都一樣,張堅信和呂宋黑人之間說的都是漢語——一口流利的漢語,是如今番區高層的必備,也是知識教虔信徒的標誌,有資格來和張堅信開會的南洋土著,當然在交流能力上不會有太大的問題。史杜華意識到,在整個東亞,不,整個亞洲,甚至蔓延到非洲和歐羅巴地方,漢語官話正在逐漸取代拉丁語,成為一門通用語言。而這其中,知識教實在出力不少!甚至可以說,在歐羅巴方向,漢語傳播的最大功臣,就是眼前的這位大祭司了。

上一章 書頁/目錄 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