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喂, 怎麼樣啊,小張?搞到票子沒有——前天就惦記著問你了,等了兩天不說話, 我看你啊, 就是故意吊我們這班朋友的胃口!”
“小張?你在叫誰,小張也是你能叫的?以後叫張達達!”小張滿臉漠然冷傲, 故作姿態一般,背著手緩緩而行,渾身都是那神秘莫測的高人風範, 掃了一眼身邊人, 見他們個個摩拳擦掌,正要上前料理了他, 方才輕輕哼了一聲,“不孝子們,居然敢毆打汝父?那博覽會的門票, 是不想要了?”
“啊啊!還真搞到了!卿子,你大兄也太有本事了吧!下次若能當麵,定要慎重致謝!”
他身邊四五個伴當,都驚喜地叫了起來,“不虧是宗君子!當真是手麵大!”
“是啊是啊,卿子吾父,勞累費心了——你搞到幾張票啊?可彆說隻有兩張,那我爹都叫了,這張你得給我。”
“哎, 彆介,不就是喊爹嗎,我也可以啊, 就看卿子受不受得住,達達——嗯~達達——給人家嘛!”
“滾啊,這麼熟練,你是南風館的出身麼!就你這五大三粗的樣兒,也不知道哪個客官會點你!”
“噦!我說方鎮之,你再說一句話,這票就真沒你份了!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!”
五六個兄弟打鬨了一會兒,張卿子這才透露了票的數量,“就隻有七張票,除了我們幾個之外,我還送一張給顧姑娘,咱們這裡六個,也是正好,就是開幕式第一日的門票,也就是那一日開始,才向外界開放,第一天因為要接待六姐,而且說不得還要根據六姐的玉言而加以改動,因此是不對外的,隻有隨行吏目和采風使、各展位的人在裡頭。”
能弄到這一天的門票,而且一口氣還是七張,也可見張卿子之兄,張宗子的本事有多大了,這展覽會雖然一開三個月,而且每日能接待數千甚至上萬人,按說票不會太難買,但人心好新鮮,打從開始售票,那售票處門口的長龍就沒有停歇過,早早地就掛出了全數售罄的牌子——雖然一人一次隻能買一張,但很多人是周而複始地排隊購買,多餘的票送人也好,高價賣掉也好,都不愁沒人要,這也算是羊城港這裡本地居民的一些便利吧,發財的小機會,總是比彆人要多些。
當然了,但凡是這樣的大型活動,票的組成總是多種多樣的,對公眾的門票是售罄了,可還有不少劃分給各種單位的內部票子供應,一時間,能否搞到內部票,也成了混得好不好的證據,張卿子能從堂兄那裡拿到第一天的票子,實在是證明了張宗子如今的地位。不過,他雖然和幾兄弟開了一會玩笑,但很快也正經起來,叮囑眾人道,“咱們去看也可以,回來自然要和大家談說一番,但還是彆說票從我這裡來的了,不必徒惹口舌——其實,後期咱們大學生還有各係組織參觀的機會,咱們也不過是早些先去看看新鮮罷了,大家也都能看到的。”
“當真?此事真定下了?大家都能去參觀?”
“的確如此,不過要排到較後期了,我等求學,不就是為了增廣見聞麼,豈有不給我們見識機會的道理?可能到了我們去的時候,展覽還比開始要更完備呢!所以終究是都能看到的,咱們不過是早一段時日,也不算什麼。”
“瞧你說的,那可太算什麼了!咱們能看兩次呢!”張卿子的幾個朋友不乾了,錘了張卿子肩膀一下,“走,吃頓好的去,好容易天氣冷下來,肉多起來了,去吃炸雞炸排骨,老子付錢!”
“彆了,彆了!你錢多燒手啊!這會外麵餐館漲價多少你不知道?”
張卿子極力掙紮,但還是被拉著走,眾人都笑道,“就吃他一頓大戶好了,方鎮之上周去乾私活了你不知道?賺了十好幾兩銀子,把它吃光!”
“也該打打牙祭了!這陣子食堂吃的都是些什麼!夏天,每日裡黃瓜冬瓜南瓜,如今就是莧菜白菜土豆,肉星丁點沒有——這葷菜就不賣了!連雞蛋都少,這口中真是要淡出鳥來了!”
“還不是因為定都大典,如今城中供應這樣緊張……連壕鏡、新安都受到影響,以前他們都吃香山縣的菜蔬,現在,廣府道沿岸的菜地全都在給我們羊城港送貨,他們也隻能吃點罐頭了!”
這種因為人員富集導致的菜價上漲,供應緊張,已經持續了大幾個月了,估計要一年多時間,等到定都大典結束才能緩解,眾人也無可奈何隻能接受,隻是這群買活大學的學生,個個都是未來的國家棟梁,絕對的精英人物,早就習慣了靠著自己的腦子吃香喝辣的生活——他們讀書,不但沒有學費,而且是有錢拿的,雖然這也意味著畢業後要根據安排去相應的單位工作,但起碼比那些手停口停,還要抽時間學習掃盲的百姓,日子寬裕得多了。
而且,尤其是方鎮之這樣理工科出色,心靈手巧的學生,在讀書期間,就有不少賺外快的機會,手上更是撒漫,就算是食堂夥食還算豐盛,對於一些新來買地的土包子,甚至足以歎為觀止的時候,張卿子、方鎮之這幫朋友,就時常呼朋喚友地到學校外頭的餐館去打牙祭了,這群大小夥子主要就是喜歡吃肉——非得肉葷不可,魚腥不算,不頂飽,尤其是他們頑毬之後,甩開腮幫子,一個人吃一斤熟肉,輕輕鬆鬆!
但是,按照現在這肉價上漲的程度,去吃炸雞吃到解饞為止,七個人一頓再喝點冰飲子,飯後來個西瓜,一頓飯真能乾到五六兩銀子去,張卿子雖然自家不愁錢——他們家是紹興張家,如今買地這裡也是數一數一的家族了。然則,他們家自從到買地之後,也是一改從前以不知實務為榮的風氣,那紹興人骨子裡的血脈開始逐漸占據上風。他認為在這樣的時間段,沒有必要特意花銷高價去放縱吃肉,還不如把錢花在異日的旅費上,等定都大典結束之後,到雞籠島去頑時,同樣的價錢,可吃到羊城港三四倍的食物,豈不是更加合適嗎?這會兒,偶爾稍微解解饞便罷了。
再者,雖然方鎮之和他一樣,也是係出名門,但方鎮之家道中落,族人的聯係也比較稀疏,隻是猶存昔年的做派,能和他這樣的人家來往而不露怯,其實家底千差萬彆。張卿子認為他雖然有光明未來,但在羊城港沒有恒產,實在不該養成和兄弟們呼呼喝喝,豪爽浪費的習慣——這南方男人,總有點精打細算,不像是北地青蔥少年,以豪爽為美,有些人呢,心中有數,能拿捏住分寸,有些人是故作豪爽,心中藏奸蹭小便宜,還有些人就和這方鎮之一樣,表裡如一,彆人都沒哄,就把自己的錢拿出來花了,用南方人的話來說,就是一臉的‘羊牯相’。
方鎮之平時怎麼羊牯,說實話也不乾張卿子的事體,但以他帶票的事情來請客,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吃這頓飯的,當下便死活推辭了,借口要去給顧姑娘送票,脫身出來,眾人還道,“那我們先去,邊吃邊等!”
張卿子道,“可彆!沒準我就和顧姑娘那幾個同學一道吃飯了,我們還相約著去圖書館呢!她寫了一篇文章,托我遞給大兄品評一一,我要把評語轉交過去。”
這話一出,幾個人都笑了起來,滿麵曖昧要打趣張卿子,方鎮之還拉著餘下的人要去慶祝,不過,終究這幫人裡也沒有那種吃相太難看的破落戶,多數是方鎮之這樣家道中落的名門子弟,識得人情眉眼,也領會到了張卿子的意思,知道這頓飯一吃不要緊,恐怕會被暗中鄙薄了人品,傳出去也不好聽,於是便哄方鎮之道,“聽說展覽會中也有許多新鮮飲食,不如把錢省到那裡去嘗嘗!”
他們買活大學的大學生,在外素有‘千奇百怪、放誕飛揚’的評語,也的確不是沒有根由,畢竟這裡彙合了多少天縱英才,總有恃才傲物者、落落寡歡沉浸於學者、心中騷動,偏有有點才華,故作出奇之態嘩眾取寵者,很多百姓看來,是一群腦子聰明得有點病,日子過得太好,矯情愛鬨事的怪人,但其實還是默默讀書準備出去做事者居多,就是在這些大說大笑意氣風發的同學之間,人情往來根子上的道理,和外頭也彆無一致。
張卿子一路走,一路心中想道,“這幾個兄弟,也不是沒有可交之處,不算是浪費了票子,但有些人的毛病也真是大,隻是因為異日或許有借重之處,虛與委蛇罷了,實在不可深交。方鎮之也是一樣,這人不知輕重,一味實心豪爽,不懂分辨裡外忠奸,對他說得太多,一轉頭無意間把你賣了他都不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