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08.灰色鏡子(2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854 字 6個月前

高利貸方麵的危險,大致排除了,把幾張借條看過,又傳喚了欠債的人過來,基本都是大學的學生,家底也都比較富裕,家教又十分的嚴明,這樣的學生,寅吃卯糧的現象太普遍,一時錢不湊手,對外借個五六兩,等到家裡下一期生活費寄來了,補貼發下來了,立刻就能還上。牛均田見這些學生雖然年輕,但眼底都有青黑眼圈,麵上雖然不說什麼,心下卻十分看不慣,忖道,“這些人都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,雖然並非個個的財政情況都和他們說得這樣簡單,但我料他們也沒有殺人盜借條的能力。而且,現場有搜查財物的痕跡,櫃門都是大開的,但我找到的那遝文書卻沒有被仔細翻動過,說明這個凶手,要麼是十分細致冷靜,要麼就壓根不在乎這些文書。”

“倘若是前者,他為什麼不把吳生丟到井裡頭呢?吳生獨居,沒人來找的話,起碼三四天才會被發現,到時候屍體都泡脹了,在凶手來說,總覺得這樣做偵破難度會更大一些。一個細致,有靜氣的人,不至於想不到這一點。因此,我看他是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文書,那麼其實情殺、債殺的可能性相應都弱下來了,或許……會是更簡單的可能,那就是純粹嗅到了風聲,循著吳生有錢的消息,過來行竊,卻被意外返回的吳生捉住當場,打鬥間把他給殺了的。”

提出這條思路之後,再看現場的線索,便分明起來了:為什麼櫃子都被打開了,卻沒有指紋也沒有血跡呢?因為是一個對吳生的情況並不了解的小偷所為,他不像是吳生曾往來的女子,會知道吳生在哪裡收納錢財,所以要到處搜索。是先搜錢,後在院子裡遇到吳生,發生衝突,屋內的痕跡之中,這才沒有血跡混雜。這樣的人,當然對同意書和借條漠不關心了,他偷了現錢就走,難道還能用這些文書去獲取什麼額外的利益麼?

“小牛,你是有天分的。”

聽牛均田這樣一講,大家也都認為這道理是通順的,便連張主任也頻頻點頭,認為牛均田心中有數,梳理案子的能力很強。這會兒陶珠兒也從詢問室出來了,遞過筆錄,喝了一口涼茶,苦得臉一皺,這才說道,“那些倫理派的朋友們,都問過了。有個叫冒辟疆的,嚇得臉都青了,不過他提供了一條很關鍵的線索,他說這個吳生是很喜歡喝花酒的,曾多次主張借寒暑假到敏朝去喝花酒,尤其是我們取江南以前,也借回鄉探親、處理財產的方便,回去出入一些……嗯陪侍場所,就是那種並不直接提供服務,而是提供陪侍酒宴的勾欄。”

“六姐取了江南之後,就沒有這樣的便利了,我們買活軍的活死人,去金陵是不方便的,金陵再往北的州縣,現在是戰備地區,陪侍行業非常凋零,已經不成氣候,所以他也不提這事兒了。但仍然經常在羊城找地方作樂,冒辟疆等人對此都有規勸,吳生不以為意,說自己非常小心,而且絕不會違背法律——他是不會□□的,無非是厚禮相贈、詩歌往還而已,每每行樂之前,都會簽下同意書,絕不會給任何人算計自己的機會。”

“也就是說,他經常沾染羊城港的陪侍業了!”

冒辟疆等新倫理派的相識,雖然未曾跟著吳生一起前去,也就不知道吳生在那些場所都和什麼顧客結交,但無疑卻提供了一個非常寶貴的線索,牛均田立刻找出了他裝同意書的紙袋,一張張篩選了起來——手腳細致、又敢殺人的慣偷,是怎麼物色上吳生這個目標的?這不是普通大學生之間流傳吳生有錢能引來的事情,就算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更士,隻要有過一定的訓練和靈活的腦子,就可以想到,自古江湖三教九流不分家,能讓偷兒得知消息的,那還是以伎女——或者就說是陪侍女吧,以她們這裡的可能性更高。

同意書上,因為要寫明身份文書的號碼,有的還會略提身份,那第一步也就好篩選了,吳生交往的女子中有許多都是大學的同學,這個危險性是相當低的,而且——出奇的是,大學教師、工人也不少,有的比吳生大了十幾歲的都有。牛均田心道,“更士當久了,所見人間最離奇最荒唐最惡心的事跡太多!心底的那份膩味,也不知道什麼藥能醫好。這吳生可真是不挑,口味也太駁雜了!”

然則,吳生這點小韻事,在四十多歲,曾於敏地生活的更士來看,又簡直完全不算什麼了,起碼吳生這同意書的日期,基本是不重複的,一天隻有一張,說明一次最多也就一個女人。有個來自延平的更士道,“一次多人不知道違法不違法——他大概也不知道,所以也就不敢觸犯,這個人還是挺小心的。若是換了敏朝的藩王,譬如延平郡王,哼,他們那些玩法,就算有同意書我看也該判去做苦役。”

年紀大過婚齡,又有同意書的男女,關起門來做什麼,買地管不管,似乎還真是個問題。陶珠兒、牛均田這些在買地長起來的年輕人,都好奇地聽著,陶珠兒挑了一張出來,道,“還有洋番呢,這個人交遊可真夠複雜的了,這個洋番也沒提職業,那應當不是女通譯那些,而是陪侍女了。”

“也未必不是通譯什麼的,那些洋番的貴婦人,在老家也有養麵首的傳統……到了這裡來,沒人在意她們,便更加變本加厲了……”

和洋番有關的案件,討論度要比本土的更高一些,大家一邊登記整理一邊好奇地傳閱洋番同意書,牛均田探手拿來仔細看了幾眼,眉頭忽然一皺,將同意書上的名字和上頭的手印,打量了三四遍,閉上眼睛又尋思了一會,這才肯定了自己的記憶,“這個人肯定是陪侍女,沒想到破吳生案,反而給另一個案子找到了線索,也不知道兩起案子有沒有牽連——大家看看,這個指印非常的特彆,在指肚左下方有一塊模糊。好像有一塊肉是凹進去的,這個指印我不是第一次看到!”

“之前在紹興,有一個逃走的未定級洋番女工,欠了船長巨額船費,她自己的身份文書在船長那裡壓著,也作為證據遞交給我們複寫,那上頭印的指紋也是如此,船長說,這個姑娘會鉤蕾絲,她的指肚因為常年拿著蕾絲棒槌,在那一塊起了老繭,磨平老繭的時候又感染了,就此有一塊肉凹陷下來——”

“我記得她叫莉蓮,雖然名字和年齡,都和同意書不符,但這指紋卻或許暴露了她的真實身份。她是怎麼從紹興一路逃到羊城港來,並且在不到一個月的時候就做了陪侍女,值得細究。”

牛均田認為,在這起難度很高的凶殺案中,自己已經隱約覷見了一絲線索,張主任的眼睛也亮了起來。

“說起來……”他若有所思地說,“最近半年來,城裡的入室盜竊案,報案數也比從前要高——”

兩個更士麵麵相覷,都看出了彼此的意思,陶珠兒也立刻站起身來,“我這就去聯係報案人,問問他們有沒有出入陪侍場所的經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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