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老丈是經曆過那段時光的,也此知道華服是多麼的不堪損耗,有些浪蕩子弟,一身美衫臭也不肯洗,換洗中衣,便是為顏色鮮亮的服飾,一旦漿洗便會黯淡褪色,甚至互相暈染,一件華服從顏色鮮亮,半新不舊,再被奶奶太太們拿去賞人,也不過是五六次漿洗而已——自然,奶奶太太們看不的成色,對人們說卻是極為體麵的,這是另一回事。
染物會褪色,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道理,但這道理在買活軍身一次失效,這樣的衣衫水如果會褪色,這些行人必定便會珍藏大年初一或是初三進城趕廟會走親戚時穿,把最鮮亮的一次留給重要場合,正是為已實驗過水依舊如新,方才有人趕在臘月裡就穿起,張老丈小孫子都是明白其中道理的,這女娘——張老丈眯眼看一會,忽然認出,“是金先生啊!”
這是給張老丈第一節掃盲班的金娘子,她也還記得張老丈,他聊幾句,起許縣的物價,一道走巷口方才各自分路,小孫子一路猶自回望金娘子,張老丈一掌拍他頭,“莫看,起的什麼鬼心思!”
小孫子忙為自己辯白道,“祖祖,她……我瞧她比我小,卻還叫我小弟!”似乎很不服的樣子。
張老丈立眉道,“比你小那如何?她是你祖祖的先生,雖比你小,但卻已出工,哪你似的,還在家中讀書,幫不叔伯的忙!”
把孫子嚇住,這才他一起走徐家院門前,叩門入內,安頓行李不提。
遠方親戚訪,徐家自然殷勤招待,當夜不但由幾個女眷廚精心烹飪一大桌,還意去南門買兩大包炸雞,給大家分食——徐三嫂細心,叫侄子她一塊往西門去,雖然沒個差遣親戚的道理,但她倒也自有用意。店門前,正是飯點,門口排長龍,徐三嫂對侄子道,“這東西好吃得很,是要趁熱,回家再炸味道便沒這麼好。”
果然,許多人買都沒有走,打粽葉包便當場吃起,店門口散一股濃香,張大孫早咽起口水,打量姑姑道,“小姑,你嫁人反而豐腴許多,看姑父待你很好。”
他父母都早逝,徐三嫂沒出嫁以前常幫家裡人帶他,姑侄感情極好,聞言笑道,“知道心疼人,可見我們大囡囡是長成人。”
張大孫急得咳嗽起,“都十六歲,還叫我大囡囡,今日在巷口遇見一個金娘子,看才十三四歲年紀,都已出做事——”
徐三嫂心中一動,當不知道,笑道,“金娘子過年才十五歲呢,也還小,我們這裡,男要二十五歲,女要二十三歲方才能議親事,你們都還小呢。”
其實徐三嫂今年也不過二十四歲,若按新規矩,成親方才一年而已。張大孫聽很詫異,不知怎麼有些歡喜有些失落——他也曾定過親,是未婚妻他一樣身子不好,去年纏綿病榻許久還是一命嗚呼。張大孫自己身子骨也不好,有個道士批命,說他命裡不該早娶,姻緣坎坷,有後福雲雲。張老丈便沒有急為他尋一門親事,再者他頗佳,讀書人考秀才舉人再說親也是有的。
這個年紀的少年郎,心裡不想那事也是不可能的,那金娘子姿容頗是美貌,張大孫雖說不一見鐘情,但也有些惦記,聽這般,也就暫放心事。徐三嫂拉他讓他明日去醫院看病——她如今就在醫院做護士,讓張大孫去看看自己的咳嗽。張大孫一邊應,一邊打量這炸雞店裡裡外外,見店門裡頭打橫一個櫃台,方掛菜名水牌,排隊的多是他這般的少年郎,不時便有人大聲叫,“兩串豬皮,兩串年糕,兩串豆腐乾,多刷些茱萸醬!再要一炸雞腿!”
“給我十串雞胗!”
“掌櫃的,炸雞翅要二對,好你叫號,我在吃米粉!”
“掌櫃的,雞雜各色二十串,我在酒家吃酒!”
還沒嘗嘴裡,聽這樣的喊叫,口中已是津液橫生,張大孫一邊眯眼打量水牌,一邊已是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,歎道,“這條街好香啊,姑姑!”
他不經意間回頭一看,眼卻是一頓:那個剛才招惹他一番心思的金娘子,此時站在隊伍後頭不遠,另一個短發女娘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,暮色中笑靨如花,話聲被風吹得往他耳朵裡飄,比香氣還誘人。
“數成績……考第一……立體幾何……”聽聽,張大孫的眉頭不禁就皺起,數他是知道的,他看數(一),但這立體幾何卻是聞所未聞,恍然間這四個字比女娘更吸引他的注意,張大孫扭頭姑姑,“這幾日堂還課麼,姑姑,城中可有書鋪?我想買些買活軍的教材回家看呢。”
徐三嫂最喜這侄子聰明進,聞言忙道,“有的,有的,就在隔街,眼看還要排隊,我在這裡排,你——”
雖然臨縣不大,但也怕侄子走丟,這裡的隊伍卻丟不,徐三嫂一時有些急,站在那裡東張西望,身後的笑語聲一停頓,過一會,傳輕輕的話語聲,“阿哥,你帶小弟去一遭吧,彆走丟。”
張大孫的耳朵一都紅透——看金娘子已留心他正偷聽她們說話,是此才想去書鋪走走。
似乎是注意他的羞澀,身後的笑聲響起,輕輕地撩撥張大孫的心扉,張大孫再不敢多看,忙紅臉金郎君行一禮,兩人一邊搭訕一邊往書鋪方向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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