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茶話會(上)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7265 字 5個月前

“王太太, 讓你見笑了。”謝雙瑤先向王太太致歉,因為王太太都快嚇哭了,她害怕的點比彆的女娘更多:如果謝雙瑤希望麾下的女娘都不婚, 那麼她就將是不被重視的異類,而如果謝雙瑤沒有這個意圖,那她的述說就顯然不能讓六姐滿意,竟然把這麼多女郎都說成了不婚主義者!

王太太當然不敢受謝雙瑤的禮,謝雙瑤也沒和她糾纏,而是轉而數落她在買活軍的姐妹們, “至於你們,我得說這個結論愚蠢而且怯懦, 莊素,我看你剛才也叫得很歡, 你說說這個結論為什麼是怯懦的?”

莊素捧著她手裡的那盒果味酸奶,原本正義憤填膺地吸著, 被點名後雙頰鼓了起來,似乎是在抗議謝雙瑤在她身上栽派‘叫得歡’的罪名,但她還是認真地思索起來。離開了剛才那洶湧的情緒浪潮,她很快冷靜下來了, 尋思著說, “因為我們可以改變這些規定, 就像是……就像是六姐一向做的一樣, 買活軍已經改了很多規矩了,為什麼不能改易婚姻呢?遇到不喜的規矩,沒有想著去改變, 而是想著去用終身不婚逃避, 是一種怯懦。”

“不錯, ”謝雙瑤說,“這不是身為女性的怯懦,而是身為買活軍吏目的怯懦。”

在座眾女麵上不其然便都現出赧色來,這些女娘不在乎被譏笑自己的容貌,但卻很在意工作能力被批評。

“愚蠢……愚蠢是因為……”莊素在這個詞上也卡殼了,她求助地環顧四周,但沒人能幫得上她,謝雙瑤接過話頭說,“愚蠢當然是因為生育是種族延續的基礎,如果誰都不生,那末我們的事業將交給誰來繼承呢?”

這個問題沒有任何人能回答,仿佛有一些隱藏的答案,但即便是最愚笨的女娘也知道,這種話是不能說的。

謝雙瑤為她們說破,“你們不生,不代表人人都不生,是這個意思麼?既然在你們心中,成親生子是一件這樣的壞事,那麼你們現在是在做什麼,好事留給你們這些高層,壞事交給那些普通一些的,沒有你們這麼優秀的女娘?你們是要讓自梳變成一種被限製的特權,強迫彆人生麼?還是要發揮自己的榜樣作用,帶動所有女娘都以自梳為榮?”

她銳利地看了眾人一眼,仿佛是要看看誰敢在謝雙瑤手下搞特權,在座的女娘都嚇了一跳,好幾個剛才叫得很凶的女娘都紅了臉,爭先恐後地低聲辯駁著,“並沒有敢這樣想,隻是……隻是脫口而出。”

但也有人仍大膽地挑釁著她的權威,反駁道,“難道成婚生子就是我等的責任嗎?明知生子如此危險,卻仍然要賭上性命去做,隻是因為我等身為女娘嗎?我們難道就沒有選擇自梳的自由了嗎?”

說話的是雲縣小紅,金逢春被她嚇得不輕——連莊素、馬臉小吳這些買活軍老人都不敢這樣回六姐的話!但謝雙瑤並沒有發火,她臉上還浮現出會心的笑容,親昵地對雲縣小紅笑罵了聲,“就數你杠精!”

屋內的氣氛因此鬆快了一些,雲縣小紅笑嘻嘻地扮了個鬼臉,其餘女娘們也多少有些探頭探腦、鬼鬼祟祟的樣子,仿佛有點兒恃寵而驕——她們也知道自己冒失了,但更知道家長對她們的責怪背後多少是有些寬縱在裡頭的。

“成婚和生子是兩件事,要分開看,成婚與否,在我看來,完全是個人的自由,生不生子,就個體來說我也並不在乎。但作為買活軍的官吏,你們要學會政治化的思考,當我和你們談天的時候,我是在和你們個人談天嗎?我是在和你們背後所能影響到,所能輻射到的人群談天。固然你可以不成婚,不生子,但你也要為你們身後終究還是會成婚生子的女娘考量,這種話本身沒有錯,但作為政治人物,卻從個人立場來考量此事是一種愚蠢,對交談對象的預設又是一種愚蠢。”

茶話會除了有一些獨特罕見的仙宮食品之外,其實和謝雙瑤給她們上的閒談課差不多,隻是內容更加犀利也更有門檻,金逢春需要很用心才能跟上謝雙瑤,明白她的意思,這裡有許多概念都是很新鮮的,政治人物……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用這個詞來形容。

“是了。”她身邊先發言的居然是葛愛娣,她對這一切的領悟仿佛比金逢春還更走到了前頭——金逢春突然意識到,雖然葛愛娣還不是非常識字,但其實已參與到了政治活動中了,去年夏天她抗租的舉動,如今來看完全就是一次政治活動,她當然會比自己更能明白謝六姐的話。“六姐一向開明大膽,重視培育女子,是不會讓我們女子吃虧的,實在不該把怒火發泄到六姐身上。”

彬山好幾個女娘不由都向葛愛娣怒目而視,仿佛被她陷於不義之地一般,葛愛娣泰然自若,謝六姐也點頭說,“這的確也是一種愚蠢,說明你們的處事經驗還不夠老練。完全沒必要這樣嚷嚷,我們這廳裡坐了很多人,但沒人有必要對這些事負責,這既不是我們造成的局麵,也不是我們支持的風俗。那你們的憤怒朝向的是誰呢?”

“你們剛才的表態更像是一種本能的要挾,就像是對父母大聲嚷嚷,這樣我就不吃飯,這樣我就不喝水……在政治活動中,這種表態是很輕率的,說明你們沒有準備對自己的言論負責,就已經開始用這種激烈的語氣來裹挾其餘人的情緒,進行後果難以預料的擴大化。如果我就勢要求你們從此自梳,這裡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女娘是要傷心的。茶話會的氣氛是友好、開放而冷靜,這是個半政治場合,凡是和政治沾邊的地方,我們需要理想但不需要衝動,需要坦率但不需要魯莽。”

現在就連彬山女娘都有些跟不上謝雙瑤的邏輯了,大家一時安靜下來,費力地消化著謝雙瑤的道理,這其中王太太似乎是最有領悟的,她不覺口唇微動,仿佛在重複著謝雙瑤的話。最後還是葛愛娣先開口。

“如果我說錯了,請六姐指教。”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講,謝雙瑤對她含笑點頭,葛愛娣一邊思索一邊說,“以前,我們的政治活動更多地是依靠本能,有很強的情緒性,但此後,我們……如果有誌於從政的話,便需要學習政治場中的許多規則,這裡是我們的一個練習場所……六姐是這樣想的嗎?”

“有時候也隻是隨便吃點東西玩玩而已,但談到這麼重要的事時,是的,這裡是半個政治場所,在這裡,你們的一些不合格的表現不會有太大的後果,但在工作場合就不一樣了,工作場合我隻講工作場合的規矩。”

大家在放鬆的同時又紛紛不禁肅然——雖然女娘在買活軍得到的機會很多,但在工作場所,她們的確未曾因為自己的性彆得到過什麼太特殊的寬待。

葛愛娣的表現已讓金逢春刮目相看,而不知是否做會計&#3,“但其實六姐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,生育對女娘來說是很危險的,這完全是一種責任,難道女娘隻是為了我們敏朝百姓的繁衍,便要毫無報酬地承擔這樣沉重又危險的責任嗎?”

她的口吻是冷靜的,但指出的事實又有很強的煽動性,“女人生孩子會死——而男人是不會的,隻需一小會兒就行了,女娘生完了之後還要花費許多時間哺乳、照料,所生的孩子還不歸自己所有,倘若和離——”

她看了王太太一眼,王太太肯定&#3道,“也不能和自己一道走,隻能歸屬於夫家。而且女人做這些事是沒有報酬的,承擔了這麼多的代價,但卻連錢都沒有,如果以前,毫無辦法,種地的人家,男人在地裡能乾的活便是比女人多,這可以視作他們用這部分多出的勞作付了錢,又或者城裡的人家,彩禮要比嫁妝多,那就當做是付給了娘家,當做了是對養育的報償,這其中種種的不平等,便先不談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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