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黃大人的褲腰帶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7576 字 5個月前

綁匪與警察、捕快的追逐戰, 是一種現代文明專供的場景,倘若謝雙瑤給她麾下的活死人放了類似的電影,除了所有生活元素帶來的詫異之外, 活死人們一定不能理解這個場麵的基本邏輯——非法行為會被迅速製止,而且官府竟能在短時間內調集來比綁匪人數更多得多的大量人手。

在此時的大敏朝,綁票和搶劫有時是混在一塊兒的, 發生得相當公然, 而且綁匪和受害人家屬的交流也非常充分,譬如說買活軍對黃大人的綁架, 得手之後他們並沒有快速移動, 而是繼續往前以搖櫓船該有的船速前行,衢縣的快船如果有意的話,是可以在五六個時辰內追上買活軍的, 倘若江邊的官道也經過修葺, 可以供快馬狂奔, 那麼衢縣的兵馬甚至可以提前趕到許縣碼頭,把這幫膽大包天的綁匪攔個正著。

但問題就在於, 江邊的官道修葺得馬馬虎虎不說,碼頭這裡養的幾匹馬也不是能驅策奔馳許久的良馬, 而快船上除了黃大人帶的兩個心腹小廝之外, 餘下都是衢縣稅關的老底子,這些稅丁和白蓮教多少都沾親帶故,且被老稅曹養得熟了, 對這個突然走馬上任的新稅曹,沒得過他一絲好處, 反而倍受驅使, 不過是麵子情罷了, 又深知買活軍的厲害,哪敢全力救人?

黃大人帶的那兩個小廝見眾人隻知吆喝,那船錨半日都收不起來,知道不是路,便忙下船上馬,回縣城去稟報了,這些稅丁裝模作樣,用了足足兩個時辰方才揚帆,此時天色已暮,不過一刻鐘又拋錨停了下來,理由倒也很充分,上官見責也絲毫不懼:他們這船大,夜裡是不好行駛的,害怕觸了江河裡的礁石,若是碰壞了船,那衢縣就真的一艘可用的大船都沒有了,想修還不知什麼時候能修好呢!

這些公務裡,寫滿了人情世故,小廝急得跳腳,黃大人卻是絲毫不慌,他早知道不能指望衢縣人將他救走,也知道自己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,便借著被擄之機,儘力觀察買活軍的行事——他們這些買活軍倒也一點不慌亂!

黃大人已經把劉老大等人歸成了買活軍,他也多少是有些高看了這些私鹽販子們,真正不慌亂的是陸大紅,餘下的人不過是還帶了些他們那江湖人士的狠辣而已:事已做下,多說無益,隻能是邊走邊瞧了。

這是一種黃大人能夠理解的,破罐子破摔式的鎮定,而這個陸大姐的鎮定,便是他難以理解的。這個健婦果然是眾人首腦,他被擄入船艙之後,便是陸大姐發號施令,有條不紊地指揮眾人將外衣剝去,隻留下中衣中褲,以麻繩將黃大人的手腳都係了起來——留下來的餘裕還算是寬綽,手腳都還可以行動,隻是不能奔跑揮拳而已。

按說這般對待一個錦衣衛百戶,多少是有些托大了,但陸大姐讓人叫絕之處便在於此——她留下餘地的同時,還抽走了黃大人係在腰間的汗巾子!

也就是說,現在黃大人的手如若不能緊抓著他的中褲,那麼他起身的瞬間,中褲和褻褲便會脫落下來,堆在足部阻礙行動不說,還會將一切不雅之處呈現人前,甚至於即便他能逃脫,也得光著屁股跳水。黃大人此時還不知道什麼叫‘社會性死亡’,但已誠然感受到了這份威脅。

“凡是人犯,抽掉褲腰帶都是很必要的,人沒了褲腰帶,第一個本能就是要緊緊抓著褲子,沒有一個人能例外。”陸大姐還這般給手下傳授著心得,眾人都嗯嗯地應著,這幫江湖漢看來已完全被她收服了,對她的任何見解都沒有絲毫懷疑。

黃大人,自然嘍,心裡是有些不以為然的,此番落入敵手,雖然尚不能完全肯定買活軍的意圖,但在他來說是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。他要抓人,且那人已是深入敵區,既然留不下人質,那便隻能設法跟去敵境。而且過去的形式還是以眾人見證下的脅迫為佳,否則落到紙上便是‘結交匪類’,這陸大姐身手的確奇佳,但若沒有黃大人有意無意的配合,也不能將他綁得如此順利。

這裡的默契最好不要說破,總之這陸大姐對他並不過於防備,船隊的行程也並未因此受到乾擾,前頭那些運童的船隻甚至不知道後頭的變故,隻是用土話喊著問了幾句情況——陸大紅和衢縣的稅丁喊話是說的是官話,而這些船夫幾乎都是聽不懂官話的。

這就是北方人在南方辦差常見的障礙,黃大人在浙江道呆了兩年,勉強能聽懂浙江道那些五花八門的土話,對江西道、福建道的土話就完全抓瞎了。但好在陸大姐同私鹽販子們說的都是字正腔圓的官話,而且他們也半點沒有避諱黃大人的意思。船隻走出了幾射之地,肯定後頭的大船沒有趕上前接戰的意思之後,陸大姐便從懷裡掏出了一樣粉白色的物事,開始張羅著給私鹽販子們上課,“該上算學課了。”

讓黃大人極為詫異的是,這幫按說應該大字不識,隻知好勇鬥狠的武夫竟也沒有絲毫抵觸之色,便在艙內都扭過身子,望著陸大姐從地上撿起了一塊小板子,掛到蓬下,開始在上頭寫一些古怪的字,“我們今天來上個四則運算吧,200X280=?”

她瞟了黃大人一眼,“閒著也是閒著,你也跟著一起上好了,我們用的是一種簡便數字,我現在給你抄一下對應的意思。”

她又從懷裡拿出了一支新的筆,似乎是炭筆,在隨身帶的小冊子上寫了兩行,遞給黃大人,黃大人因為一手要抓褲頭的關係,隻能很吃力地拿著紙張,佝僂著看,他一旦弄明白了數字和符號的對應關係,便輕易地算了出來,“五萬六——這不是很簡單嗎?”

這樣的數學題他原本就會做,黃大人似乎因此也產生了一些優越感,他望著那些正吭哧吭哧地埋頭寫畫的私鹽販子——人和人之間,畢竟是有差彆的,有些人生來便比旁人要更優異,因此才會有不同的成就,譬如此時,便是彼此的天分顯露.出來時,一個很好的對照例子。

陸大姐也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,“答得很好,那你再來算這個,623X8172等於多少?”

這種複雜的大數計算,想要用心算來解決便有困難了,黃大人哽了半日,不服氣地說,“若有算盤,我能算得出來。”他不信這些私鹽販子也能算出這麼難的乘式。

“有算盤當然是很好的,但有時也有找不到算盤的時候。”陸大姐倒是十分心平氣和,並不和他爭吵。“而且算盤算得出四則運算,卻算不出代數方程,所以還是從豎式計算開始學好些。”

她轉頭對眾人說,“今天我們就來複習一下豎式運算的方法吧。”

作為一個女子,陸大姐說是學富五車也不為過,她武能綁架錦衣衛百戶,文能為私鹽販子上課,黃大人現在絲毫不敢小視陸大姐了,他甚至對謝六姐也高看了不少,能讓陸大姐這樣的巾幗英雄忠心侍奉,必定有過人之處。

他很認真地跟著學了豎式運算的知識,陸大姐也給他一支炭筆,一本小冊子,黃大人做題做得很入神,並沒有考慮如何把炭筆變成殺人的利器,乘勢逃脫出去。

在打水聲中,天色逐漸暗了下來,他們的課程告一段落,陸大姐把黑板和粉筆都收了起來,鹽販子們甚至把烏篷船靠到岸邊去——這裡的村民早就望見了船隊,他們有些乘著扁舟,有些就坐在大腳盆裡,劃著漿過來賣酒菜、鮮果和清潔的飲水。這些村民大約還不知道烏篷船裡裝了衢縣的大官,便是知道,也阻礙不了他們和買活軍做生意。

“收什麼?籌子還是銅錢?”

私鹽販子們便和他們攀談了起來,這裡的村子還屬於衢縣,他們說的是衢縣的土話,黃大人是可以聽懂的,隻是不知道籌子是什麼,他來衢縣一個月,並未聽說過這東西。“還是收銅錢!籌子這些東西,我們外人去許縣花,怕你們買活軍不認呢!”

一囊清潔的井水三文錢,新采的雞毛菜、雞蛋、煤塊、河裡剛打的魚,還有菱角乾,多是七八文一斤,倒也不貴,販子們便都買了一些,又吩咐道,“把剩下的水都送到前頭去,那些載了孩子的船都要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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