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黃大人的褲腰帶(2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7576 字 6個月前

因為在水上行走的緣故,一路還算方便,乘客們便溺都不必停下,馬桶滿了隨時就倒進河裡。所以走船的人多數都不喝河水,飲用水都要另買,而且因為天氣還不算完全轉暖的緣故,陸大紅還做主要買炭火,給孩子們喝熱水。深濃的暮色裡,一艘艘篷船上都亮起了暗紅色的爐火,燭火暗淡的燈籠也點了起來,便是晚上船也不停,借著風勢繼續前行。

熱水很快就燒好了,陸大紅給黃大人也披了一件襖子,這襖子沒有黃大人原本穿的光鮮,但更擋風保暖,大家傳著喝了熱水,又喝了草草料理出的青菜魚塊湯,說不上美味,但有油有鹽,比完全沒得吃要好一些。至於魚和菜是怎麼洗的,這個不能細想,主食是自己帶的光餅,放在熱湯裡泡軟了吃。

湯的鹹味後又有了餅身的甜味、芝麻的香味,渾身都熱騰起來。再加上烏篷船內空間狹小,大家都擠著坐在一處,雖然氣味不太好聞,但卻很暖和,少了受寒的危險。前頭的船裡隱約傳來了啜泣聲,還有鹽販子不耐煩的嗬斥,這是孩子們到了夜晚,想家想媽媽了。

黃大人本是很能吃得了苦的,甚至曾在遼東一線活躍,今日的經曆對他來說並沒什麼太折磨的地方,但此時聽了那些細碎的哭聲,心頭逐漸焦躁了起來,他本來沉默地坐在眾人之中,此時卻忍不住開口問,“陸姑娘,買活軍要這些女孩子……當真是去做活的嗎?”

或許是他話中的疑惑惹怒了對買活軍忠心耿耿的鹽販子,陸大姐還沒說話,她身旁的漢子已經不悅地道,“笑話!難道還會是為了彆的事嗎?這些女孩子不過是年幼無知,想家啼哭而已,她們要是長大一點,便知道有多僥幸了,笑都來不及呢——這幾日她們吃的都是白麵餅子,那些小女娘們在家哪裡吃得到這些!”

從他的語氣裡便可聽得出來,這不是假話,黃大人默然無語,反而陸大姐反應要平靜得多,她笑著說,“好了,其實就正因為吃得好,黃大人才擔心呢——就是鄉下殺豬以前,都給吃幾頓飽飯不是?”

這句話就把黃大人的心事給說透了,不怕打罵教管,反而怕好吃好喝、百般縱容,不論是雇傭還是教養,都是一個道理。吃得這麼好,隻能說明這樣的吃食不會太過持久,到了地兒說不定有更殘酷的命運還在等待。

“黃大人不必擔心,到了許縣之後,你要追查那個逃犯,總是還要日子,走之前我會帶你去看看那些女孩子們過得如何,到時你就知道我們買活軍要她們來做什麼,又為什麼給她們吃得這樣好了。”

陸大紅大方的談吐暫且緩解了他的擔心,此時眾人也逐漸吃完了晚飯,兩個船夫此時換了班,白日裡兩個船夫一起撐船,在夜間,船行速度會更慢,若是夜間逆風,便係舟休息,如今因為是順風,夜間船便順著河岸慢慢地行駛——小船吃水淺,所以夜裡就可以這般走,由於春汛的關係,大船夜裡要往前開,除非有很熟悉水文的船夫,否則是很危險的。夜裡船夫們也並不撐船加速,而是輪班休息,醒著的把控著方向,防止船隻打轉,或是撞上了岸邊的礁石。

船行得很慢,空間也很是逼仄,並無彆事可做,要說躺平了睡覺,以如今的載客量來說也很困難,大家隻能靠著船壁,交錯地伸著腿,垂首打盹兒休息,這也是如今平民百姓出行的常態,‘在家千日好,出門一時難’,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。這樣的航程,隻能是熬罷了,睡也睡不好,醒著又不知做什麼,昏暗的燈籠掛在船前,辨彆著水道,天邊的月兒隻有一彎牙,時不時藏到雲後,一群人在船裡你一言我一語地談天說地,說些掌故軼聞,這便是一部《夜航船》了。

這部文人百科全書類的著作,如今尚且還未撰寫出來,但夜航船裡的清談黃大人卻不陌生,他本以為這些私鹽販子會說些各處販鹽時所聽說的,或香豔或靈異的奇談怪事,卻不料待眾人都坐定了,各自休憩了一會之後,便有人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,“陸大姐,今日可還有功課做麼?”

這可正是千古奇譚了,居然還有學生主動請發功課的,黃大人心中暗自納罕,陸大紅已是笑道,“我看你們就是想聽故事吧?”

她也並不拖延,想了一下,便道,“好,今日的題目是,9、8、7、6,這四個數字,如何能算出24點的結果,若是你們能做得出來,那便有傳奇故事聽,如何?”

黃大人這裡還好,對傳奇故事他並不是很感興趣,但陸大紅所出的題目,卻是聞所未聞,由於眼前無紙,隻能在心中劃算著如何湊足24,越想越覺得不可能,鑽進了牛角尖裡,竟喃喃念誦了起來——他倒不是唯一一個算出聲的,一時間滿船裡全是加減乘除之聲,哪裡還是私鹽販子和錦衣衛,竟仿佛是一群一心向學的小學生!

“小人這裡倒得了一個答案。”

誰知道到了最後,竟然是那斜臥在船尾休憩的船夫,用口音極其濃重的官話怯生生地道,“9減7為2,6乘8為48,48除2,便是24點,陸娘子,小人答得可對?”

黃百戶本來還正在一心埋頭運算,此時偶然聽到這個答案,如遭雷擊,心中實在無法接受一個船夫竟比自己靈巧的事實,但在心中來回算了幾遍,竟是一點錯處都沒有,不由暗叫稀奇,就連陸大紅也有些詫異,笑道,“無錯,這是一種解法——那我再單獨考你一題,你聽好,1 2 3 4……一直加到100,總和是多少呢?”

這一題私鹽販子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短時間內做出來的,黃百戶隱約覺得有更省力的辦法,但還要細加琢磨——可那船夫卻是毫無猶豫,陸大紅話音剛落,他便接口笑道,“是五千零五十吧?”

若說剛才還是碰巧,此刻便連鹽販子都瞠目結舌起來,陸大紅道,“不錯,正是5050,你是捉對相乘,是麼?”

被她這麼一解釋,大多數人也都轉過彎來,都是連連稱讚那船夫靈巧,還有幾個沒能明白的,身旁眾人便隻能口說手比,大費周章地解釋清楚。黃大人從未想過算學還有這些讓人大感趣味的題目,心中不覺便琢磨起來,而陸大紅已笑問,“小佘,你贏了,想聽什麼故事,我說給你聽,你是個舟子,我說個舟子捕魚的故事如何?”

大多數人做題,還是為了聽之後陸大紅說的傳奇故事,這些故事簡短雋永,令人耳目一新,遠比狐仙怪談有趣。那船夫小佘摸了摸頭,笑得卻很靦腆,吃吃艾艾地道,“陸、陸東家,若是許可的話,我……我還想再做幾道題呢,我覺得這比故事要有意思得多。”

竟把做題本身,當做了一種獎勵!

黃大人不過是跟著黑板學了小半個時辰,便學會了豎式運算,在他心裡,這自然是他和那些私鹽販子不同之處的表示,但想到這舟子,操舟之餘偷學了那麼幾日,竟已靈巧至此……

人還沒到許縣,黃大人仿佛便已明白了一個道理:不但買活軍和所有叛軍都儼然並不一樣,便是百姓們,一旦接觸了買活軍,也都會呈現出不同的樣子。這和他們此刻的職業無關,當所有人平等地接觸到新知識的時候,便隻能說一聲……

啊,這,人和人之間,還真是不一樣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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