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千歲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來，隻手不覺便抓緊了椅背，他閉上眼沉吟了片刻，緩緩出口氣，對黃謹道，“好，你很好，你乾爹也很好，不愧我們廠衛乾將，沒給老子丟人。”
他成年入宮，此前江湖潑皮的習氣未儘退，此時極度興奮之下，又帶出了從前的口癖。九千歲手中還把玩著那鬨鐘，又凝視了半晌，方仿佛自言自語地道，“這家不好當，每年了年底，便覺得精窮，庫裡能跑馬，在搜索不出銀子了。可遼東處又直寫信來要……怎麼辦，隻能處去找錢補上，你們莫我平日光鮮，心底在沒刻不焦躁的，刁毛的，窮得要命，沒錢，沒錢呀！”
“朝廷沒錢，宮裡沒錢，錢都在何處？我心裡清楚得很，就在這四九城府中的銀窟裡，那些王公大臣、世宦人家，哪不富得流油？撮弄著西林黨那幫傻子為他們呼籲奔走，火都燒上房了，他們坐在屋裡還毛不拔，老子瞧著他們那樣就惡心透頂，這幫人都該被點天燈！熬出的油那都沒滴不民脂民膏，在可惡至極！”
且不論事如何，在九千歲心裡，顯然對如今外朝官場印象極差，黃大人王至孝壯著膽子附著他痛罵了外官場，九千歲大感暢快，喝了聲拿酒來，自己要了些夜點，又賞了黃大人、王至孝桌上等夜席。
於眾人重回廳裡，底下人手腳也快，眨眼間便捧了兩大盤來，放在八仙桌正中，又搬來高幾，置於三人身側，這便三人各自席的表示。——因三人身份異，口味不同，便各自領了席。雖九千歲起家也青皮流氓，但如今不心腹，恐怕也不能他共桌痛飲，如此已難得的殊榮了。
如今敏朝宴飲，絕非眾人共聚桌，大呼小叫、大醉而歸，隻鄉野人家、地痞流氓、綠林好漢會共聚而飲，凡些身份的人家，喜慶宴飲便都種極其複雜的社交文化，般來，凡舉宴，三四時辰已必要。從正宴未開席時，便已在偏室茶，桌上供奉茶點，此時必須要略微墊墊，開宴後，眾人談笑中人逐敬酒，引入席內。此處的‘席’多數都大高幾，人為席，若大宴，光人寒暄引席便要耗費許久。
此後方上菜，而遇珍奇菜，每上道，來賓還都要開發賞錢，期間談笑、敬酒、聽戲、品茗，活動極多，而八仙桌上還要時鮮果品擺成的精致盤，這種堆疊的果塔不吃的，所吃的在宴後另行呈上，因此還不少果農專門栽培中不中吃的‘果’，在京畿帶人數不少。
如此奢靡風氣，已成自然，雖然深夜便飯，廚房仍臨時以黃州蜜橘拚了兩金燦燦的大盤，也可見九千歲雖然滿口清廉自許，但平日度之奢在過於王侯。這黃州蜜橘產地在之江道，隻動快馬，能送京城，而九千歲隨意夜宵竟也要耗費小筐來做盤！
王至孝黃大人未入暮便來了彆院，雖然也些點心墊肚子，但也不敢多吃，此時都些肚餓，又知道九千歲對自己人來，其頗為寬，且喜見至情至性的幕，便都甩開了腮幫子儘力吃喝。彆院廚子亦自然不同凡響，雖料不特奢，無駝峰鹿唇等物。但道溜牛輾便外間極難見識的異味，這牛肉隻略加抓芡，又以滾水稍燙，灑了層薄薄的胡椒粉，似作法精簡，入口時軟彈而不失嚼勁，胡椒異香滿口，肉汁鮮美。不論胡椒還如此新鮮的牛輾肉，都絕非外間隨意可得。
黃大人嘗了兩口，心裡也讚歎，又覺得比起買活軍那處的味道似乎還少了些麼，不夠鮮美刺激，微猶豫，便自懷中掏出小包，往盤裡抖落了些許粉末。不料卻被九千歲眼見，笑道，“可嫌淡口了？你這走慣江湖的人，走哪裡都帶著包鹽，哈哈，我從前闖蕩江湖時，也你般，否則了荒郊野外，連口鹹飯都吃不上。”
他以宴席待客，自己卻不過三味鹹點，碟青菜、碗素麵，壺黃酒，此時邊吃酒，邊還在把玩黃大人獻上的那幾樣珍玩，時不時舉起香水瓶，隻開了點小縫深深嗅聞，顯然很喜愛這香味。又不時問些價格、數目，以及買活軍的特產，來曆等等。黃大人固然也把自己向王大璫交代的那番故事照搬了過來，但顯見得九千歲對謝六姐的謫仙身份無多少信服，也不在乎，除了意向買活軍收買奢物之外，其餘事情上他的態度尚不清晰。
對政治人物而言，表態的確需要慎重，否則便成了喜怒無常。黃大人這點耐心還的，不患得患失，不過他知道自己麵見九千歲的機會不多，能共餐的機會極少，以他本心來，卻還想以買活軍處的美食來誘惑九千歲，以便為將來在北方或許能推廣西紅柿、高產稻等埋伏，這就故意賣的破綻，見九千歲問，忙起身回話，這買活軍賜下的仙食佐料，王大璫了十分不錯，隻因為飲食上所忌諱，以不敢獻給九千歲雲雲。
雖千金之子，坐不垂堂，但九千歲時江湖習氣尚存，聞言哈哈笑，欣然道，“娘裘的，難道老子還怕你下毒不成？不必如此做作，給我也灑些，王知禮把這東西引為珍物，每餐都隻肯小灑，量我不知道呢？”
來覲見這樣的大人物，事前仔細通氣必然的，否則兩麵辭不卯，會引來多的麻煩。黃大人非常清楚，王大璫壓根沒準備把仙食佐料上報，因為所得極少，而且獻佐料粉末忌諱的事——獻奇果、鮮食、美酒倒無妨，但佐料很容易動手腳的。不料九千歲竟連此事都了如指掌，此時談笑間隨意出，便大無所不知、莫測高深之相，令人真不得生出了戰戰兢兢、不寒而栗之感。
不過，黃大人也廠衛出身，知道此事無非便廠衛在鎮守太監處也內應而已，九千歲也遠非無所不能。麵上自然慚愧不已，連聲告罪，又將自己所的小紙包獻了上去，口中道，“此物為花椒、胡椒、孜然等十餘香料磨製，其中還大量加了種海外奇物，名喚番椒、番燈籠的，茱萸般辣味，請千歲爺爺留心。”
九千歲笑道，“咱就好這口辣的，從前在宮外時，茱萸烤魚我最愛吃的。”
著，便將佐料撚了兩大撮撒入麵中，取了調羹來攪了幾下，先喝了口湯。起初還不覺得麼，片刻後隻覺得口中微微生疼，仿佛從喉嚨路燒灼了下去，嗆咳了幾下，幾乎噴出火來，不大為驚駭，怒目圓睜，捂嘴喝道，“好賊球，竟如此凶猛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