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江島這裡, 平時當然不可能完全和朝廷斷絕了往來,他們曆來是和登萊傳訊, 也時有通航,一方麵是要接收登萊的補給,另一方麵也是把遼東漢民搬運往山陽道內陸。剛離任不久的登萊巡撫袁大人毫無疑問是毛帥的恩主,前些年登萊的糧草支援是相當及時且充足的,而毛帥也在建賊的後背腹心頗為鬨出了一點動靜,時而能收複一些失地,雖然都無法久守, 但總的說來,前兩年毛帥還是很春風得意的。
但自從袁大人離任之後,補給便驟然變少, 東江軍不得不陸續棄守岸上的堡壘, 尤其是秋冬季節,都要退到東江島自保為主,更多的精力用來協助高麗防範鴨梨江, 因冬季鴨梨江上凍之後,建賊可以踏冰而來, 攻勢更為狡詐,也十分難以預測, 沒有東江軍的協助,高麗是很難防守的。這也是對高麗將兩道之地開放給漢民居住耕種的回報。
從這點來看, 高麗、東江軍和遼東逃民,實際上已經結成了牢固的聯盟, 彼此間互相扶助, 東江軍指望高麗和漢民的糧草, 高麗、漢民則指望東江軍的武力保護, 一旦失卻一方,如今和建賊僵持的局麵都將被打破——當然了,如果建賊南下,勢力極大膨脹,那東江軍自然也是傾巢之下焉有完卵了。
因此,要說東江軍現在最需要什麼,那自然就是糧草、兵器,所有的補給都需要,還希望朝廷能強勢一些,至少維持現有的態勢,遏製住建賊,不讓他們更加強大下去——目前來說,這個願望朝廷還是能夠滿足的,錦州防線還算是固若金湯,建賊被局限在遼東之地,這幾年又受到天花的困擾,人口增加得不多,攻勢也為之一緩。似乎並看不到他們揮兵南下,肆虐中原的希望——眼下連建賊自己都還沒想著‘入主中原’,能下到富饒之地去搶一把已經是心滿意足了。
至於說東江軍能提供什麼呢,那就相當的有限了,他們手裡有價值的商品實在不多,最多就是高麗的一些特產,但來得也名不正言不順,哪怕買活軍願意把一些產地的貨物給東江軍,讓他們做經銷商,他也找不到合適的目標客戶,目前的高麗——君臣都很窮,沒有什麼油水,說實話,支持東江軍已經是竭儘全力了。不論是奢侈品還是大宗商品,都無法形成敏朝本土的規模效應,很難給東江軍帶來足夠的油水。
東江軍一般也不從高麗人身上打什麼主意,他們的收入主要來源於對建賊的搶劫,實行的是徹底的遊擊戰術,時常聲東擊西,乘建賊外出時攻破田莊,帶走被奴役的漢民,再搶走其中的積蓄。但這些積蓄,多數也不過是一些糧草、皮毛,要說有什麼穩定的收入能和買活軍做買賣,那也是沒有的。
連豪生在來這裡以前,就對東江軍的窘況有了準備,他先寬慰將領們,“若是九千歲和我等達成協議,由我們買活軍來包運遼餉的話,那麼我們一定是每年都來的。這裡的糧草由朝廷和我們結算,不必過東江軍的仗,而且絕對足斤足兩,不用派理餉官。”
隻理餉官三個字,便是說到了毛帥麾下眾漢子的心裡,他們立刻就唾罵起了朝廷諸公來——皇帝是好的,做官的都是壞的,這大概是所有將士共同的認知了。因為東江軍立鎮以來,雖然也的確收到過朝廷的糧草和軍餉,但卻決然沒有邸報上所說的那麼多,朝廷號稱撥給、實際撥給,和東江軍最後拿到手的往往是三個完全不同的數字,東江軍等於白擔了‘虛耗糧草’的名頭,卻實在地並沒有收到這麼多的好處,不免就讓他們為自己的將來感到憂慮,而去年起,毛帥也不得不派出理餉官去和登萊結賬,免得白背了太多黑鍋,把自己這個總兵的名號都給背垮了。
從這個角度來講,如果遼餉由買活軍包運的話,受傷的實在隻有上下其手從中漁利的官員,在東江軍、錦州軍和中樞來看都是好事,至少在眼前看得見的全是好處。而且連豪生也的確很敬重毛帥——雖然毛帥的小算盤並不比彆人少,但他肯在建州腹地率領著老少婦孺折衝周旋,每逢春夏,動輒親身領兵入建州境內冒險,這就足以說明他除了個人的那些打算之外,抗擊外賊的心思是極為堅定的。當人人都想著養寇自重的時候,他縱然有些做土皇帝的小心思,但決心最堅定,也就最值得合作。
因此他對毛帥的指點也最精心,先分析局勢,指出最基本的補給是一定會有的,而且能足量,一下把大家的勁兒鼓起來了,這才繼續分析,“自然了,以朝廷如今捉襟見肘的樣子,他們籌措的餉銀,自然總是不夠的。咱們東江軍雖然能戰的兵士就這些,但老弱婦孺倒有不少,都是鄉裡鄉親的,難道就看著他們餓死?咱可不能做建賊那樣的事。”
這話確然是很有道理的,遼東逃民男女老少都有,而東江軍也不可能挑三揀四,讓那些不夠資格的漢民回去找老東家——這等於是逼他們去死,也等於是喪失東江軍在此地的立足之本,也就是遼東的民心。這麼龐大的人口,帶來的是沉重的糧草負擔,東江軍采取的策略是在秋收時去偷割建州賊的稻子,在春夏時分攻入大陸,占下地盤後種地。收割後再疏散回東江島,以及附近的島嶼、高麗兩道過冬。這樣想儘辦法,才能多養一些遼東逃民,但此法顯然不能繼續實行太久,因為遼東之地的逃民越來越多,而這一帶能耕種的土地,東江軍能折衝的地盤卻是越來越有限了。
連豪生對此是有解決方案的,他介紹了買活軍的人口貿易,“我們要她們做工——到了我們那裡也能吃得飽飯,這樣能做活的成年女娘,一百斤雪花鹽一個,小女孩兒滿了五歲,也有五十斤雪花鹽。”
他帶來了雪花鹽、雪花糖的樣品,眾人無不嘖嘖稱奇,“從雲縣到這裡,一個半月的航程,這裡上船登記,下一期船給付,絕不拖欠。一艘福船能坐五百人,這裡至少是兩萬五千斤的雪花鹽,不要鹽,要糖也可以。若都是成年女娘,還能更多。”
隻要沒有老得不能動,哪怕四十歲、五十歲,買活軍也算她們是成年女娘,這麼一來東江軍頃刻間就有六七萬女眷可賣——這就是一筆極其龐大的財富了,而且人賣了出去,又減少了消耗,他們的力氣一下便充足了起來。
自然,這會帶來一個問題,那就是留在東江軍一帶的遼東漢民很難婚配,不過這不是軍隊會在意的問題,目前他們麵對的是幾年內可能潰敗的防線,朝不保夕的動蕩遷徙,生存壓力之下,很少有人選在這時候生孩子,即便懷孕生了下來,以東江島如此艱苦的情況,能養大的也實在不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