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章 之江遼餉幫辦衙門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803 字 5個月前

該如何把‘反賊運糧草’這件事給正當化——一旦接受了買活軍運遼餉這件事, 那麼擺在閹黨和皇帝麵前的問題便隻剩下這一點了:該如何運用文字上的功夫,讓這件事聽起來不那樣駭人聽聞呢?

這是需要功底的,確實, 就連九千歲都不由得很為難, 畢竟他一向擅長的是羅織罪名,而不是粉飾洗白。儘管九千歲一向覺得讀書人隻會誤事,但這一次他罕見地發覺了讀書人的好。

“還是你們讀書人好啊。”他這樣地和自己的幾個謀主說著,“讀書人不要臉起來那才真叫不要臉呢——這武人叛國也就叛了,文人叛國之前,還一定要寫一篇文章出來,說一說朝廷是多麼的對不起他。”

陪坐的幾個心腹都笑了起來, 而被他取笑的謀主崔薊州便隻能尷尬地賠笑了起來, 同時絞儘腦汁為九千歲想著主意,“自然是不能由買活軍出麵來辦, 依孩兒所見, 此事還是要著落在王知禮身上, 何如在之江道設立一個‘之江遼餉幫辦衙門’,就便設在甬城港,作為海漕的起點,專運遼餉, 此後江南遼餉便押解到武林, 由甬城港直發娘娘宮,以解運河擁堵之苦,如何?”

“雖然按買活軍的辦法計算,一年隻需二十萬兩銀子, 便可養活了錦州乃至東江島, 但遇事準備不如從寬, 以孩兒籌劃,江南遼餉不如減半征收——按去年計算,江南道、之江道、福建道、廣府道、江西道這五道的遼餉銀子,一歲合計一百三十萬兩有餘,減半是六十五萬兩,而內庫一年和買活軍買賣,盈利至少在五十萬兩以上,如此一來,合計一百一十五萬兩的收入,而隻需要三十萬兩便能將糧草包送到錦州與東江島,那麼內庫一年便落個八十五萬兩的收入。”

“其餘省份的遼餉,便可予以八成、九成以上的減免,尤其是川蜀陝甘一帶,闖、西二賊,年年平,年年起,何解?無非是天候不好,賦稅又苛,老百姓寅吃卯糧,實在是活不下去了,不如投賊還能過幾天痛快日子。一旦遼餉抹去,欠銀不追,再寬限兩年的賦稅,老百姓為何還要跟著二賊造反?不用天兵平定,其自然成了無根之木、無源之水。”

“待到其餘各省份平定蓄養之後,再舉全國之力,一舉反攻平遼,此時即便買活軍釜底抽薪,斷絕遼餉,我等也是夷然不懼,自有內庫積蓄買糧運輸,自然,這幾年也當廣造海船,培養水手壯丁,為買活軍抽手做準備。”

“而平遼之後,少了建州這心腹大患,舉國上下,財政自然寬和,其時買活軍又有何可懼?倘若其真如所言,往南邊開拓,便封謝六姐一個南藩,於我們又費什麼事呢?買活軍一年占兩縣而已,再過十年都未必能占走之江、福建,再說這兩省多山,一向不算什麼魚米之鄉,遠不如湖左、湖右,比江南省自然也是遠遠不如,縱有高產稻,這些年來,我們不斷以盈利向買活軍買糧,其必然也沒有太多盈餘。待到緩出手來,以舉國之力,又有天下的大義在,何愁對付不了一個買活軍呢?”

到底是尚書級的官油子,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,婉轉動聽,眾人眼前仿佛都展開了一副畫麵,就連九千歲也不由得微微點頭,似是已經完全沉浸在了想象之中。隻其餘幾名心腹對視一眼,都從眼神中看出笑意:這崔薊州為何提議將衙門設在甬城港?便是因為他兄弟正在之江道擔任總兵的緣故,肥水不流外人田麼,由王知禮喝頭道湯,其餘的分潤還能少得了崔家人的?

不過,九千歲在朝中的文臣黨羽之中,便是這崔薊州最受重用,除了他善於體察上意之外,還有一點,便是他這個人辦事很妥當,懂得分潤好處,善於打點,自從認了九千歲這個乾爹,在朝中扶搖直上,如今已是籠絡了不少能員乾將,今日這些心腹之中,文臣號稱‘五虎’的都赫然在座,便隱隱以他為首,因此眾人心中雖然各有看法,但麵上卻依然是十分捧場,都道,“崔兄果然胸有丘壑,好讚劃,好心機,如此借買活軍之力,先平西、闖、再定遼東,我危局可解也!”

這讚劃中最妙的一點,當然還是免去了買活軍的定性問題,因為定性問題是最能拖延時間的——如果定為反賊,就不能有之後的貿易,必須做出攻打的態勢,這是閹黨極不樂見的。而如果定為義軍,那麼之後買活軍和朝廷開戰時,最先背鍋的就是這個主持定性的人,誰也不願承擔這個政治成本,因此一旦談到買活軍的定性問題,朝野間必定是奏本來回,唇槍舌劍,免不得又要拖延幾個月,甚至惹來許多不必要的風波。

倒是如今這般,直接繞過了定性,把一切都交給‘之江遼餉幫辦衙門’,至於甬城港的船有沒有裝著遼餉,這些遼餉從哪裡來,京城的大臣們鞭長莫及,就算有人上奏,究竟也是一筆糊塗賬,隻要沒有激起眾怒,些許奏本,又怎能撼動得了如狼似虎的閹黨?

自然了,這每年八十多萬兩的積餘,會有多少留到最後來應付買活軍,有多少落入崔薊州這班人的手中,這些事此刻就不用計較了,至少先把事情先辦起來再說。閹黨內部雖然也有爭權奪利之舉,但由於他們最能接觸實務,對朝廷現狀也就最有共識:倘若不能在幾年內將幾賊平定,國庫中再積攢一些殘餘,再來幾場大疫的話,朝廷財政不崩都要崩了,到時天下誰屬不知道,但倒黴的一定便是他們這些名聲最臭的閹黨。

也是因此,海運遼餉、減免征收的政策,幾乎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,便為閹黨腹心所接受,而這批閹黨也是研讀《買活周報》最用心的人群,也都各自使力,想方設法地倒騰著《吏目參考》,其中也有人看到了黃謹默寫出來的《恐懼、迷信、統治》一文——按黃謹的說法,《吏目參考》連他都看不到,這是找機會偷看了以後默寫的。不過,此文給人的震撼太大,便是看了也當做沒有看到,要再看一看九千歲的臉色,再來發表對這篇文章的意見。

自然,這樣層次的會議是不會閒談的,閹黨的決策遠比朝會要高效許多,這條決策鏈走到現在不過花費了七日功夫,黃謹對小皇帝提起包運遼餉的動議,小皇帝和九千歲都予以認可,三天後便往下吹風,今日與會時崔薊州已經能拿出方案,而其餘四虎也能查缺補漏。

“既然要包運遼餉,其中盈利又大半由我們與青賊的貿易來劃算——”

這樣做的原因是要儘量減少真金白銀的往來,免得落得個資敵的指責,因此還是專款專用為好,不要從朝廷財政給錢到買活軍去買糧食。說話的田任丘——九千歲身邊五彪之首,錦衣衛都督,也是他最寵愛的大兒——麵色陰沉,但話語卻是有條不紊,“那麼,貿易便還是要以民用為主,奢物無非就是這些,今年買了,明年不買,唯有煤、糖、鹽、藥,是日日買,年年買的。首先要談下來的是牛痘疫苗包銷——其次則是要狠抓仿製蜂窩煤之輩,義父,孩兒想來,今年冬應有幾家不開眼的想要自家開場滾煤,這樣的人,哪怕是皇親國戚也該狠狠處置為好。”

他舉手往下一砍,麵露煞氣,冷道,“殺雞儆猴,也免得那些粗劣煤球充斥市場,反而流毒民間,傷了人命。”

九千歲極其寵愛田任丘,有一點是因他世代忠良,本就是官宦子弟,但更多的還是此人辦事非常妥當,聞言不由喜笑道,“正是這話,咱們爺倆想一塊去了,越是風氣未開,便越要嚴厲處置,此事連皇爺都親自叮囑於我,萬萬不可出任何差錯,否則傳揚了開去,人人搖煤,反倒是不好管了——你們都幫著點,這件事要辦得妥當,若是有誰不開眼,正好,今年遼餉還有虧空,咱們也弄點錢來花花。”

這件事也該由田任丘出麵去辦,畢竟他主管廠衛,耳目最為靈通,而且手段一向酷辣,正是凶名最盛的鷹犬。眾人也覺得此事關乎國計民生,尤其關係到閹黨的錢袋子,不可不慎重視之,當下都議論了起來,這才知道原來去年的蜂窩煤送上京城後,連皇帝在內,研究這蜂窩煤製法者在京城實在為數不少,不少人家也勉強調製出少許煤球,隻是配方不對,燒起來或者味兒嗆,或者燒不透,都不如買活軍送上京的蜂窩煤上等。

不過,倘若蜂窩煤運上京城永遠都是三五百文一斤,那麼便是劣等的蜂窩煤,想來買家也是不少,眾人由是方才明白為何買活軍給蜂窩煤定的到港價如此低廉,建議中的零售價也實在不高,原來也將仿製的情形估量在內。當下便有人建議,加倍嚴查仿製,而將價格再往上抬一抬,抬到一百文一斤,為如此一來,每年的利潤應當便會更高,還能抄家有膽量仿製蜂窩煤的人家,以此貼補內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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