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0章 綁架張宗子(下)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256 字 6個月前

“大家都是看過報紙才來的吧?”

這少女膚色黧黑、身材高挑, 留著齊肩短發,高高地在腦後紮成發辮, 穿了一身齊整的棉襖,瞧著英姿颯爽,從舢舨裡跳到灘塗上林立的碎石堆上,找了個最高的石頭立著,朗聲道,“也都知道咱們買活軍這次來,之後還有許多商船跟隨,商人為數實在不少——若是各自來做生意, 那豈不是和集市一般了?一來動靜大, 二來從談價到交易,要耗費許多時日,有違我們的初衷。”

“因此出門以前, 眾人合議, 由買活軍進行擔保調停,各自彙報了所販貨物,你們這裡,事先也從掌櫃們那裡給海寧港送了信, 大家賣什麼、買什麼,心裡都是有數的。我現在再報一遍, 買活軍在武林府準備出售的貨物,並帶上底價, 你們便各自撲買,買到了,我這裡搖旗送貨,沒有買到, 那便等稍後我們來挑選你們的買貨,如何?”

她聲音脆響,姿態大方,是張宗子這輩子前所未見的女娘。最難得各商戶待她也沒有絲毫異色,顯然已習慣了是女娘出麵交接,聞言都道,“明白了,請於姑娘報貨單。”

於姑娘便從懷中扯出一本大簿子——她的衣服鼓鼓囊囊的,少了一本簿子身形也沒什麼變化,在海邊寒風之中,顯得十分保暖,令人不禁豔羨。

“雪花鹽兩千斤,底價八文一斤,十斤起賣,雪花糖三千斤,底價十文一斤,一樣是十斤起賣。棉襖中碼五百套,底價二兩,毛衣褲中碼五百套,底價五百文,秋衣褲中碼五百套,底價二百五十文,都是十套起。”於姑娘語速頗快,連珠炮似的往外報價,商人們懷裡都抱著算盤,在那裡滴答滴答的波動,還藏著不讓人看了去。張宗子等人看得目瞪口呆,他們從未見過如此做生意的。

似張宗子這般,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,彆說整買生意,便連零賣也是少見,他去自家鋪子裡,也從來都不關心買賣上的事。好在他身邊帶的老家人是通曉俗事的,此時便低聲對他們道,“果然青賊做事與眾不同,從前做買賣談大宗交易,都是拉手生意,一切全在袖子下談價,倒不似這般,底價公然報出——且還這樣低!這樣給,商家利很厚呢。”

張宗子自然是早用上毛衣,也穿上了秋衣褲,隻是不知道價格而已,此時聽了零售價,不免倒抽一口冷氣,道,“這個價,買活軍還有賺頭嗎?也太厚道了!”

其實他家或許也有管事在此,隻是張宗子做賊心虛,不敢相認罷了,幾人縮在角落裡,竭力裝著也是來做生意的,其餘人也不留意他們,隻是緊張聽於姑娘報貨單——這貨單到了後頭還有些很零散的東西,多是福建的特產,如筍乾、香菇乾,其實之江道也有,不過買活軍給的價格更便宜而已,這一看便是有些地方商人自己出本錢來販賣的。

貨單報完,便是緊張的撲買環節了,買活軍從舢舨上取出炭筆、本子,逐一發放,先撲買鹽,各家都寫了自己的價格和數量,於姑娘一邊看一邊打算盤——灘塗上真正有膽量來進貨的大批發商不過是二十多家,其實很好統計,看完了當即宣布,某人撲買得多少,無有絲毫錯漏。又讓中標的商戶前來按手印,登記名姓,隨後將單子一分兩半,作為‘售後’的憑證。“若是貨出了問題,可以憑此來找我們——不過鹽是我們買活軍自賣的,應當不太會出事,其餘貨物若出事了,下回可以來找,我們包管的。”

話是這麼說,但買活軍怎麼說也是官府,眾人哪敢隨意找麻煩?於姑娘說完之後,又從懷裡掏出個黑漆漆的東西來,按了一下,湊在嘴邊說道,“鹽全賣完了,裝艙,說完了。”

那黑匣子滋滋啦啦之中,也傳出了粗獷人聲,“收到,說完了。”

這就是買活軍的傳音法螺!眾人甚至有嚇得跌倒在地的,也有些已見識過的掌櫃雙手合十,喃喃念誦謝六姐的尊號。張宗子一行人卻無不興奮莫名,又不敢出聲,彼此緊緊地攥著手,互相死捏著宣泄心中的情緒,隻覺得今日實在是見識到了前所未有的世麵,各人的掌心都是沃熱濕滑,全是手汗,彼此竟也不嫌棄,非得如此互相支持著才好。

遠方的船隊,果然有了動靜,便見到上頭有螞蟻一般的人頭開始活動,而這裡還在不斷宣布撲買結果。這一套流程下來,極其快捷,沒有絲毫滯澀,倒是各家掌櫃有些遲鈍,尤其是那些已經中了一些的掌櫃,他要算自己手裡還有多少餘錢調動,這裡寫得慢了些,那裡就快截止了,倒是狼狽得大冷的天都滴下汗來。

但無論如何,買活軍帶來的東西便沒有賣不掉的,因為起拍價實在很低,雖然不知加到多少價格,但看掌櫃們的表情,中標價應當也不算很貴——總還是有得賺的,哪怕是那些乾貨也都撲買賣掉了,乾貨中最好賣的是海帶乾,一斤起拍價就是五百文,而且各家都飛快地寫數字,也可以看出海帶的暢銷。

拍完了買活軍帶來的東西,接下來便是各家帶來的貨了,這就更加簡單了,各家都遞了單子,上頭也是寫了價格、數量和品質的,多是按買活軍的求購廣告備的貨,於姑娘看了以後,在簿子上往後翻了幾頁,一一對照了價格,道,“倒都還厚道,沒有偏移市價太多。”

她微微一笑,並未有太多言語,但氣勢卻不覺令人畏懼,眾人都不覺賠笑道,“不敢,不敢,都是多年的老字號,哪敢做虧心生意。”

於姑娘便在紙上開始勾勾畫畫,大多都要了,有些因價格太貴而被勾去的,當場也都改了價格,爭取入選。這生意的確是好做得很,來回不到一個時辰便定下了這麼至少大幾萬兩的買賣——張宗子自從讀了買活軍的教材,也開始學算學,此時心算了一下,哪怕按底價來算,也是十幾萬兩銀子的進出。

單子既然定了下來,接下來便是算賬了,舢舨上的幾個買活軍也都下來,各尋一處,拿了馬紮來坐了,一字排開,叫商人們拿了兩張貨單來算賬,這些青頭軍士,個個人高馬大、膘肥體壯,但卻絕非那些流氓兵痞,一個個腦子極其靈活,連算盤似乎都用不太上,一些簡單的四則運算,眼望口答,有些複雜的計算,拿了樹枝來,在沙灘上寫寫畫畫,頃刻也能得出答案,看得張宗子等人大呼奇才——這般的算學造詣,一般的鋪子都肯聘做賬房,便是在縣衙,也很能受到尊重了。

兩張貨單一對,買活軍要和眾人結算多少銀子,便一目了然了,眾人也有些居然要籌子結算,或者願意把餘款存在買活軍的錢莊裡都有,還有些需要補貨款的,倒是都立刻取了紋銀出來,夕陽下一看,均是足色。買活軍以火漆密封,又叫眾人按手印,笑道,“雖然天色晚了,銀子不好分辨,但我們給的銀子決計不假,若是收了假銀子,也絲毫不怕。”

於姑娘說得是輕描淡寫,但眾人卻都不由起了一脖子的汗,個個連聲道,“哪敢欺瞞六姐,便是六姐能容我,天也不容我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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