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9章 綁架張宗子(上)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8428 字 5個月前

“聽說了沒有?青頭賊從海寧離港了!”

“是搶了多少東西!”

“搶走了好多!牛!皮棉!什麼都搶走了!還有鐵錢、銅器。”說話的人激動得眉飛色舞, 手舞足蹈,竭力形容著買活軍的可怖, “就在海寧港,好凶狠!百多號軍士,都胖大得很!下來就是搬。也是傻,和狗熊掰棒子似的,他們自己的船滿了,便把原來的貨撇了不要,撂在海灘上, 後來也都被本地的百姓搬走了。”

“嘖嘖嘖。”周圍議論著的百姓們都感歎著,“好賊逑, 真是凶狠——他們可買水呢?”

“倒買的, 魚蝦也買,米糧也買, 都要許多——那麼多商船呢!”

買活軍搶掠的那都是大商家的貨物,留下的好東西也輪不到小民們瓜分,百姓們更關心的還是這些能做的小生意, “可知道什麼價?若是有個七八文一斤,這買賣也有得做。”

“我家的好鹹魚, 曬得乾乾的,一點不壓秤, 也隻要二十文一斤呢!家裡還有個一二百斤的, 若是他們要,便都拿走還能再便宜些。”

“前日從海寧離港, 再五六日便該到我們這裡了!”

“那個勞什子買活周報上的價格可算數?——你們這些人都很該去看報的, 上一期便廣而告之了, 他們每一期要的食水數量、種類, 大致的價格都在上頭,若是說話算數,便直接去港口候著就是了,倒是很免了些麻煩!”

眾人便都轟動了起來,去問著人群中那麵露得色的青年後生,“可是最新一期?你是從哪裡買的,誰帶來的?”

“自然是快馬一站站送來的了!”那後生才剛高聲說了一句,便有老成人大聲咳嗽攔阻,一旁有人低聲勸說道,“好兄弟,張宗子,你且小聲些,莫招來了禍事!”

張宗子年少氣盛,大聲道,“倒也不必,我又不是托驛卒送信,自家下人送來,有何不妥?所謂料敵機先,知敵肺腑,越是和青頭賊不共戴天,不就越要留意他們的奇談怪論?若是起了什麼歪心,我便自己去投買活軍了,何至於在這裡讀書呢?”

身旁閒人們看熱鬨不嫌事大,都為他喝彩,張宗子神采飛揚,笑道,“諸位父老,勿要著急,便是反賊也要吃飯喝水,鹹魚也是要買的,買活軍來之前,總會有人抄錄價格,懸掛出來,你們有閒的便自己找港口擔去,若是無閒,找個膽大的,讓他賺幾文跑腿費又有何妨呢?”

話說完了,便將頭一低,棉襖一裹,從人群中鑽了出去,眾人議論紛紛,都道他說的有理,但要再找此人,已是尋覓無蹤。待要再找時,見遠處來了幾個官差樣人物,不知誰喊了一聲,“差爺來了”,便又轟然散去不提。

雖然如今天氣越冷,但武林這裡今年流行起了棉衣棉褲,比皮草便宜得多,保暖上相差不遠,因此街頭人也比往年要多,幾個官差晃晃悠悠走到近前,也不去抓人拿問,而是徑自走到相熟的鋪子裡去討口水喝,他們的青布衣下鼓鼓囊囊,也是穿了簇新的棉衣——買活軍的棉衣都是中開縫,分了上下衫,這製式是瞞不過人去的。

“船確實是離了海寧了?”

“瞧他們店裡掛新火腿,這定然是真的了,準備把陳腿賣到北方去,已是開始備貨了——還有對過那個香粉店,不也開始打掃櫥櫃了?他們這是要上貨,買活軍那裡來的好胰子,一到就賣空的,還有所謂新式洗發水,雖然不是賣到京城的上等貨,但也比蘇樣豆子要時興得多哩!”

從河坊街上這家煙草店裡轉出來的,赫然便是剛才鬨了一番的張宗子,他笑嘻嘻地和這捕快行了一禮,嘴甜地叫道,“四叔,您老今日怎麼來了?可是要安排戒嚴防賊的事?”

這張宗子出身紹興大戶,家業之大,說是張半城也不誇張,交遊可謂極為廣泛,像這樣的本地紈絝,在武林根基深厚,也難怪他剛才敢高聲談論買活周報,沒有一點遮掩。——可以說,在武林他隻怕鎮守太監王知禮氏,其餘大小官僚,便是有了口舌糾紛,也自有人脈相勸,不會和他當真計較。

這張四叔便是張宗子族中的遠親,托著族裡的關係,在府衙做了個捕快班頭,平時身邊幫閒眾多,是一等一得意能乾的吏目,雖說從吏不算光彩,但張宗子也不忌諱這個,半年來在武林讀書,和張四叔是常來常往,彼此十分熟稔,性子也投合。張四叔瞪了張宗子一眼,道,“我若不來,還不知道你竟如此跳脫,穿著棉衣在外亂走,連道袍也不披一件,仔細他人告你一狀‘服妖’,讓你來年舉業無著!”

他揪的居然是這個點,張宗子也無法反駁,訕訕然披上一件夾襖,先歎道,“也不知買活軍為何不肯做襖子,非得做這個樣式,在外頭套穿什麼都不舒服——偏又暖和,舍不得不穿,倒是叫人為難得很。”

又道,“四叔,你來得正好,我剛給王二叔出了個主意,讓他抄些價錢出來,在前麵照壁上貼了,到時候咱們暗地裡收了貨,也去錢江邊上做這個生意,豈不是與人方便,自己方便?”

張四叔道,“胡鬨!這錢是你賺的?連鎮守太監府一句話沒說呢,宗子,你都多大了,見事還是這樣小孩兒氣。此時又不同往日——朝廷邸報剛發了《請立幫辦》的折子,買活軍這裡報紙上便拆台,聖心如何還不好說呢?這和從前能一樣嗎?總之,這批船你莫給我搞事,便當做不知道,老實回去讀你的書,等下回船來,你要如何折騰,那也隨你。”

他這話的確大有道理,而且張宗子在家也反複被家人警告,不論多麼調皮跳脫,閹黨一係是決計不能招惹的,張家家財萬貫,若被閹黨盯上了家產,那就不是家破人亡四個字能夠形容的了。偌大家族,一夕之間風流雲散,根本就不是空談。他也深知自家這幾年來,暗地裡和買活軍眉來眼去,貿易往來,除了和買活軍貨殖交易的確有重利之外,還有一點,便是打了狡兔三窟的準備,倘有一日閹黨要對張家下手,又或者是宦海風雲嬗變,有了什麼變故,還能逃到衢縣買活軍的地盤中去。

雖說是錦衣玉食的富貴班主,但張宗子自幼聰穎,並非一味飛揚跋扈之輩,聞言忙低眉認錯,又道,“回去必定好生念書,不再出來耍戲,不讓四叔擔憂。”

張四叔這才放心下來,對張宗子道,“你有了閒,要捧伎子、打馬吊、唱戲寫曲兒、鬥蟈蟈鬥雞、養花養鳥,那都隨你,隻這一陣子彆再摻和外頭的事,先看看風色再說。”

他特意繞過來,便是今早收到買活軍離港海寧的消息,知道侄兒一定來河坊街裹亂,果然抓了個正著,如此將張宗子叮囑了一番,方才放心自去公乾。張宗子這裡連幾個好友帶幫閒小廝們,回到韜光山岣嶁山房之中,猶自還在彼此議論著張四叔的吩咐。少年人出身多富貴,私下言談無忌,頗有人憤然道,“做了便不要怕彆人說!糧是他們買,還非要在甬城港裝模作樣地設個衙門,不就是為了吃乾餉麼?他們這裡坐收巨利,百姓們賣點鹹魚還要畏首畏尾的,當真是狗官!”

眾人都附和起來,道,“棉衣也不許穿,蜂窩煤倒是成噸成噸地送進鎮守府裡,真是隻許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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