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章 張秉忠與黃來兒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735 字 6個月前

關隴道延綏鎮

十月底, 關隴道已是下了兩場雪,天氣冷得要命, 街麵上不見幾個行人,這座荒涼的邊鎮似乎已經完全沉寂在了鐵灰色的天色之下,裡裡外外,隻能見到遠處那猶如一條長龍的邊牆上,偶爾能有一兩個人影冒頭——但人數終究也不多,蒙古韃子這些年來已經頗為衰弱,便是在秋後也很少有進犯延綏的念頭了。

“發糧了——發糧了——”

遙遠的喊聲自遠處響起, 還有那駝鈴兒叮叮當當,在延綏鎮往關內的城牆外, 慢慢走來了一支駝隊, “快開門,送糧餉來了!”

城門上方, 幾個頭顱一冒,搖了搖旗號,見駝隊前方也晃起了旗號, 便快走了幾步,順著城牆那又高又窄的牆梯, 快步下來,吆喝著城門洞裡幾個黃土疙瘩, “狗日的賊慫, 起開,開門!運糧來了!”

“哪能!前不是已來過了?不是下個月才來?”

“這誰知道, 反正駝隊來了!”

幾個人七手八腳, 推著絞盤, 高大的城門順著深深的石痕劃開了半扇, 很快,散發著膻味的駱駝隊便喘著白氣兒鑽進了城門洞,幾個護送的邊兵走在駱駝邊上,都戴著羊皮帽,耳簷、帽簷都翻了下來,一塊氈布將脖頸連下臉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,隻露出一雙眼睛,眾人看不清長相,還是他們開了口才認出來,“哦,是黃二哥!”

“李老四!怎麼十日前來了,今日又來?”

“有糧運來還不好?”

“快去點算勾銷!”

延綏鎮再往前走就是沙漠,這裡素來是水土貧瘠,沒有什麼收成,雖然也有屯田之舉,但一應吃用之物,多還是靠關內運來,而這些年來,關隴收獲又差,戰事又多,補給不足是常有的事,這裡的軍民早已習慣了忍饑挨餓的日子,今年秋後連續運了兩次糧草來,已是令人極為詫異之事。幾個看門兵喜出望外,一邊打趣一邊領路往糧庫去,又早有人去報守將,領了軍需官來對賬點算。

“稻穀——連大米都有!雜麵、豬油……咋回事,這是突然發了一波財怎麼的?還是咱們大將軍怎麼地托了九千歲的人情,撥了些內庫的錢來滋潤滋潤?”文書老張一邊翻冊簿,一邊聲音也不由得抬了起來,“還有這毛衣又是什麼東西?”

“你們這還沒聽說吧?”

雖說自己也是前陣子才得到消息,但這不妨礙李老四擺架子,他拿出了自己慶陽府人的優越感,一邊揉搓著塗了豬油防凍的麵孔,一邊笑道,“今年,遼餉減征,朝廷不就騰出手來,有糧草來周濟周濟咱們這些爹不疼娘不愛的苦哈哈了麼!這都是內庫專撥來給咱們邊軍過年的特賞,倒不是幾府的‘本色’,這毛衣都是從京裡運來的,千裡迢迢,也算是皇帝老爺給咱們的一點天恩了!”

遼餉減征這四個字,著實令周圍兵丁們都是一驚,當下除了軍需官點算貨物,登記耗損之外,其餘人都圍著李老四,叫他多說一些,李老四道,“你們將軍沒傳話麼?上個月邸報上早刊登了,今年,除了南邊五省以外,其餘省份暫罷遼餉——也不知遼東出了什麼事,總之遼餉是暫不征了。既然如此,朝廷便鬆了口氣,能關照關照咱們老陝這裡了,要俺說,這也是該當的,這些年來,咱們這天候太怪,日子實在苦!”

這話不假,這些年來,關隴這裡的義軍便沒有停止過,又號為西軍的,也有號為闖軍的,還有什麼和尚軍、二王等等,千奇百怪,什麼名號都有,除了延綏鎮的固守邊軍之外,其餘軍隊時常被抽調去平叛。但今日平了,明日又來,如今除了延綏一帶,其餘地界並不太平,尤其是陝南和川蜀交接之處,更是久有賊匪作祟,其中就有不少是邊軍出去的,精通軍事,是以這才久剿不平。

是關隴這裡的百姓刁鑽,邊軍難纏麼?倒也並非如此,隻是這些年來,如李老四所說,關隴的氣候太怪異,不是乾旱就是蝗災,收成就沒有好過,老百姓實在是沒有活路了,隻能鬨起來求一口飯吃,而雖然關隴道無力繳納遼餉,但朝廷也無力賑濟關隴道,使得局麵逐漸糜爛。

其中關節,延綏鎮邊軍倒多數都有些了解,因此聽李老四說起今年不征遼餉,便都是精神一振,紛紛笑道,“原來如此,怪道說,今年咋就輪到俺們這些殺頭賊吃肉了!”

肉那是沒有得吃的,不過府城對延綏鎮的老兵還是頗為看重,也因為九千歲在信中疾言厲色的關係,不敢敷衍吞沒太過,除了吃用的糧草,塗麵、塗槍炮的油脂之外,還送了三百多套毛衣褲來,又有一百多套厚實的棉襖,延綏鎮這裡將兵加在一起不過三百多人,不過下麵的墩堡林林總總算在一起,還有二百多將士,這些東西也要分給他們。這裡才入庫不久,那裡又做出賬來,點了幾個分了新衣的兵士,讓他們去送補給,“年還沒過,先送年貨了!”

“彆說,這毛衣還真暖和,哪怕是薄夾襖,裡頭穿了毛衣也更暖和些——隻不知道是怎麼做的,不知怎麼說,跟身得很,倒是不跑風。”

兵士們穿著暖和的新衣,有些興奮地討論著朝廷的變化,“邪了門了,難道遼東那老賊酋忽然遭了天罰不成?”

“也該給俺們過幾天好日子了!”

在他們身後,忙了大半日的文書張秉忠還在和李老四談天,“說這和南邊的青賊有關,可真?”

“真成嘛咧!”

張秉忠在軍中那些官員麵前雖然不太得意,但他急公好義,愛打抱不平,因此在軍中很有人望,如李老四這些慶陽府的兵,在老家就和他有過來往——他是慶陽人——因此在他麵前沒擺架子,而是老老實實地用土話備細告訴張秉忠,“頭前和泥說的《買活周報》,上頭都寫了——餓也是聽去省城的劉二哥說的,他們去省城時看到了報紙,好貴哩,一份要五百文,可是看不起!便聽人說了上頭都寫了嘛,隻記得一件緊要的事,以後遼餉改海運了,直接送到地頭去,說是能省極多的錢,因此今年就不征遼餉了。”

實際上,此時天下能繳遼餉的省份並不多,許多省份都自顧不暇,朝廷的統治範圍正在逐漸緩緩縮小,隻是這並非是幾個邊軍能了解的大事,李老四隻是快活地捧著他的雜麵饃,用牙齒對付著這熱乎乎、硬梆梆的死麵饃饃,喝著在爐子上坐熱的甜井水,轉述著幾手消息,“哦,還有一點——聽說那個買活周報,還有一張紙專寫了他們要收的東西,他們收羊毛的,俺們這裡已經有商戶在收了,要轉賣過去,你們延綏可也養羊?可彆錯過了,多少是個進項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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