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連小佘都上船看過了,而張宗子卻直到大船被謝六姐收了起來,都沒有找到機會能登上去瞧一瞧。這可實在太叫張宗子傷心了,畢竟這天下間的好東西,什麼時候不是宗子得頭一份兒呢?這樣的委屈對於張宗子來說,還真是第一次受,而且甚至在他能想到辦法之前,這艘船便這樣不見了,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事化作無數信件,向每個友朋傾訴——
還好,買活軍的郵政服務沒有擴展到紹興和武林,否則光是寄信的費用,恐怕都要讓張宗子破產啦。他祖父因為他輕狂行事,一個月隻肯諸掌櫃給他三十兩零花,雖然張宗子還能撒潑打滾地弄來一點,但再多了諸掌櫃也是沒有辦法的。
之前有鄭地虎在,張宗子幾乎用不上什麼銀子,三十兩是很夠用的。他除了給自己買了兩身裡外冬衣替換之外,也沒有什麼彆的花錢的地方,因為買活軍這裡的書實在很便宜,而他以前花錢的事物,諸如名花、古玩什麼的,這裡壓根就不供給,諸掌櫃還買了一套水泥院子,算是鋪子裡置的產業,由張宗子居住,三十兩銀子足夠張宗子頓頓下館子的了,他的日子還是相當好過的。唯獨的煩惱隻是——
“諸大哥,咱們真沒有什麼能加政審分的辦法了麼?”
張宗子這一次又是來壓榨諸掌櫃的,主要倒不是為了要錢,而是為了自己的政審分,他之前一聽說謝向上的建議就很感興趣,非常想去《買活周報》謀個職務,謝向上幫他打聽了一下,告訴他,張宗子兩個條件都不夠,第一,政審分不夠,第二,他的語文分數也不夠,《買活周報》至少要初級班就讀,有一次語文考試在九十分以上才能參加。
後者還好解決,張宗子是很靈活機動的,學就是了,他之前的成績不夠,隻是因為他還抱著自己的一點矜持,覺得買活軍雖然什麼都好,但是在文雅上還是不如外頭的。但自從見到天河舟之後,不知為什麼,這點最後的驕傲也就沒有了,張宗子最近不斷地認識到自己的無知,他找工作也不是為了錢,而是想儘量地多從買活軍這裡學到些什麼。如果可以,他甚至願意給編輯部倒貼錢。
但即便如此,不要工資也不是張宗子的優勢,他的政審分不足,而且是嚴重不足——他是作為肉票被綁回來的,算外來戶,基礎分很低,而且他祖父也不讚成他來雲縣,所以他無法共享張家的政審分,買活軍這裡的政審分是這麼規定的,沒有分家的話,父子兄弟之間是可以共享一定的基礎分的,可以按比例折算,比如張家因為做生意,陸續累積了20個政審分,那麼張家的子弟過來讀書求職,基礎分數也會比單純的外來戶要高一些。但像張宗子這樣的情況,除非諸掌櫃拿出老爺的書信,還要加蓋了當時開戶時的印章,否則是無法繼承分數的。張宗子的起點連郝六哥都不如……郝六哥至少還是船工,屬於緊缺職業,剛來就給他加了五分,又因為帶了兩個女娘來,又加了一分,這裡起步就是九分了。
編輯部的招聘中,對政審分的要求相當的高,至少需要二十五分,張宗子這一陣子潛心鑽研政審分製度,現在已經是半個專家了。二十五分在非吏目崗位裡算是很高的了,一般的說,現在較為低端的工作對政審分都沒有要求,隻有賬房、會計、夥計、廚師,這些對東家的生意很重要,需要對人品有一定要求的職位,才會要求個二十分的政審分,這基本就是擺脫了新占之地名號後,老百姓的基礎分。
想要再加五分,容易不容易呢?倒也是容易的,加分的點不少,比如倘若一個村子願意給女娘分田,該村所有人口都能加個三分,這裡就二十三分了,考試中成績優異,在縣裡取得名次也加分。平民百姓隻要品學兼優,湊到二十五分並不難,卡他們的是語文成績,大部分學生在初級班,很難考到九十分以上。能夠輕易取得這個成績的,家裡多數都有一定的教育背景。不過百姓們想去買活周報當編輯的人也並不多,那不就是個印書坊嗎?大部分文章都是官府刊載,這工作遠沒有吏目來得有吸引力。
像是張宗子這樣的情況,要湊基礎分就比較棘手了,首先他要寫信說服祖父,讓祖父願意和他共享自己的政審分——這裡大約是十五分,而且積攢得是不容易的,商戶和買活軍做生意,一次要達到一定金額以上,才能加一分,封頂是十五分,張家能拿到十五分說明和買活軍貿易活躍,還是大客戶,因此謝向上、於小月他們對張宗子還算是比較客氣。
而剩下的十分,隻能想辦法從彆處湊,要麼是能為買活軍買到稀缺商品,比如前段時間的牛,一次二十頭以上能額外多加一分,數量再多還能再加,最多不超過4分。這個張宗子現在是趕不到了,隻能等買活軍再度擴張,因為買活軍治下現在的確是不缺牛了。最近報紙上搜求的是能造船的陰乾木,這個他說實話也的確弄不到。
要麼,就是能為買活軍介紹到稀缺的人才——船工是一種,撮合陰乾木交易,帶來陰乾木大商戶也算,要麼就是曾考中過進士的人才,實在不行舉人也能按數量來加分,這一點張宗子不占什麼優勢,真正占優勢的是從前的縣令,那都是實打實的進士出身,比如於小月的父親於縣令,闔家先後前來投奔的前衢縣王縣令,雲縣被占據時已沒有縣令,忽略不計,除此外還有長溪縣、吳興縣、江縣、延平府……這幾個縣令互相說服,立心在本地安家之後就開始各種寫信拉人頭,真給他們拉了不少同年過來,要不然於小月也不可能入選軍隊,她政審分原本是不夠的。
張宗子現在對於姑娘沒有什麼旖旎的心思了,隻有無儘的妒忌,太過分了!憑什麼她就能說服父親,而張宗子自己怎麼寫信哀求,祖父都鐵石心腸呢?這一定是母親故去的緣故,沒有母親在祖父麵前斡旋,祖父現在顯然更疼愛平子,把他都給忘啦!
指望祖父出麵拉人頭是不行的了,他舅舅更不可能被說服,而且確實也不方便,那幾個縣令基本全族都過來了,而且原本就人微言輕,像是他舅舅那樣還指望在敏朝有所建樹的官員,是不可能為張宗子想當采風使就去寫信拉人頭的。
如果這也不行的話,那就隻能指望張宗子自己發揮奇才,為買活軍奪取紹興立下汗馬功勞,幫助買活軍消化紹興了,但這也是很難的,因為紹興本地的讀書人非常多,張家並不在輿論上占有明顯的優勢,張宗子覺得自己的家鄉是個難啃的硬骨頭,說不定會給買活軍帶來很大的麻煩,而且也看不出買活軍有什麼往之江道擴張的欲.望,目前看來,買活軍應該是要和雞籠島的十八芝合流,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海事上。
“唉!”
這天周六晚上,他找郝六哥吃飯時便忍不住唉聲歎氣了起來,“你說我該去哪找政審分呢,大陸,難不成我要被卡死在這兩分上了?對了,你們之前的那個軍訓計劃,向上大哥怎麼說來著?他答應了嗎?這個能不能加分啊?如果能加分,那我也去!”他已經不擇手段了。
實際上,張宗子的年紀很可能比謝向上、鄭地虎和郝大陸都大,但他叫彆人大哥實在是很習慣的,而且也一點都不違和,郝六哥一邊穿衣服一邊搖頭說,“不是非常順利,吃飯時再談吧。”
郝六哥因為有個小腳母親要奉養,並不能住在宿舍裡,他們一家還是賃房住,是老式的木板房,條件不算太好,天色暗了,他那小妹正在屋裡屋外的點蠟燭——她們倒是不去吃飯的,雖然張宗子願意請客,但對他們剛剛外來的人來說,女眷似乎還是不習慣參與男丁的交際。聽到張宗子的感慨,她看了他幾眼,便拉了下郝六哥的衣袖,輕輕用方言對他說了幾句話,自己先躲進屋子裡去了。
郝六哥聽了,倒是噢了一聲,轉頭說。“宗子哥哥,我幺妹倒是給你出了個主意——你想進編輯部去,便隻能是破格錄取,既然如此,為什麼不先給編輯部投幾篇稿子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