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什麼說‘殘足’是亂世之象呢?由於此時還沒有考古學,基本沒有開棺一說,張宗子便從詩詞入手,進行考證,他認為將女子腳纏小的風俗,最早出現在北宋,在南宋才開始盛行,證據是南北宋的豔詞中開始頻繁提到金蓮、嬌小等詞語,而唐的詩詞則更多的是素足——既然纏足是以鞋小為美,而且絕大多數時候都要裹著足,防止變形,那麼伎人便不再會頻繁脫鞋了,而唐時的女子無此習俗,便不需要常年裹足,在飲宴場所,時而以素足為誘,進行身體的展示。
既然如此,那還用多說什麼?唐的強盛,是敏朝全盛時期也難以比擬的,不說彆的,就說西域都護府,到現在可都還沒恢複呢。有宋一朝,唯有‘積弱’二字,其疆域之小,便對什麼都以小為美殘足的陋習,便是由於始終受到強大壓力而誕生的畸形審醜,凡是奮發向上,有想恢複華夏全盛之心的君子,都應當儘力反對這個陋習,而果然南宋殘足格外風行,也就亡於根本不知殘足為何物的圓了。
算上最胡說八道的《鼓動纏足入十八層地獄》,這五篇文章都各有價值,也難怪編輯部很難取舍,每篇文章都有明確的受眾取向,而且對此進行了適應。如鼓動纏足入地獄,根本不講理,就是一味的報應威嚇,明顯是針對那些愚夫愚婦。而其餘幾篇,寫給百姓看的,便是用語簡單,儘量減少生僻字,五篇文章有三四種文風,表達了幾種截然不同的情緒,亦是充分展現了張宗子的能力,讓謝雙瑤也不禁點頭——的確是好筆杆子,她手下還沒有文化素養更出色的人才!
文化素養重要不重要呢?說不重要可以說是很不重要,科學研究不需要文采,但對於人文來說又極為重要。謝雙瑤從來不敢輕視人文,雖然她的確不是很擅長,但自報紙創辦至今,每一期都由她來親自審閱定稿,在她的規劃中,即便之後放棄了對其餘版麵的審閱,將來買活軍對報紙的第一、第二版仍要有終審權。
其實這麼做,要消耗不少人力——謝雙瑤當然是要到處移動的,買活周報因為要將就她的行程,隻能提前一周定稿,並且要有專班來傳遞稿件。但謝雙瑤仍認為這是值得的,報紙是無論如何重視都不為過的東西,便是因為其對人文思想擁有巨大的影響力,這可以說是買活軍和民眾對話最有效的渠道。在報紙剛剛誕生,大眾報紙更是獨一無二隻有這一版的時候,報紙上的每個字都比黃金更貴重。
不必諱言,要駕馭這樣一份報紙,十年教育是不夠的,哪怕是全職讀書都不夠,更不說這十年裡買活軍的大部分民眾都還要花一多半的時間去工作。謝雙瑤認為她對治下百姓的教育還處在積累期——目前為止,真正發光發熱的都是舊時代的人才,被謝雙瑤即插即用了而已。真正由她完全培育起來的新一代,多是在事務性領域閃耀,在文理科學方麵都還在積累期。
想下,一個六歲開始全職讀書的孩子,學十年的話現在大概在讀高一……能指望高一生去主辦報紙嗎?感覺這比高一生證了個什麼數學定理還荒謬,至少至少要大學畢業,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,又有文化積累,又有文學造詣,還有對社會的認知感悟沉澱——以買活周報的性質來說,還要有很高的政治覺悟,那才有做個合格編輯的資格。
以這個標準來衡量,眼下買活周報的幾個編輯,履職都相當勉強,大多數時候隻起到校對的作用。讓他們每期都撰寫出有深度的民生文章,是有些強求了,這些文章,文采是缺乏的,著眼點也看得出他們想選題時的掙紮,還不如百姓來信,雖然也沒有文采,有時彆字連篇需要潤色,但至少能反映出民生中的一些焦點。比如徐地主反映的繼承問題,就折射出了他們這個階層的普遍思考,而且刊登之後想必會引發更多的共鳴。
文采更好的選擇不是沒有,謝雙瑤夾袋裡的進士還是有幾個的,但都不能讓她太滿意,這些進士身上的舊文化痕跡太重,而且也太年長了,他們沒有買活軍需要的銳氣、衝勁。而那些有衝勁的少年人,雖然也有幾個是被謝雙瑤看好的,但卻又因為太過年輕而積累不足,缺少捷才。
編輯人選的匱乏,使得這兩個版麵始終不夠出彩,在民間影響力也不強,當稿件質量實在堪憂的時候,謝雙瑤有時候還不得不抽出寶貴的時間,自己化名寫點文章上去。她現在有很多時間都花在給《買活周報》供稿上,第一版、第二版文章要她來定框架,第三版也要她來選點,甚至連笑話和話本也要她來想選材,彆的不說話本是真的很難選!適合報紙連載的果然還是飛雪連天射白鹿那幾本……
張宗子,謝雙瑤咀嚼著這個名字,她有一種HR終於招到人的喜悅,終於,在工作中浮現出了這樣一個人才——積累厚,自幼飽讀詩書;創作快,倚馬千言,幾天時間就能肝五篇檄文,還都寫得很好;覺悟高,來了一個多月,轉變是明顯的,心地是善良的,還能撥開現象看本質;膽子大,隻要血氣湧上來,自家人也照罵不誤,儒門?儒門是什麼,難道還有什麼是我張宗子不敢罵的?
謝雙瑤當然是知道張宗子的,她還存著《夜航船》呢,並且很惡趣味地想過,如果給張宗子看了《夜航船》會如何……不過,知道歸知道,她不會因為自己的好惡便給什麼人特殊待遇,一個人獲取什麼樣的待遇,隻能由他的貢獻和潛力決定,既然張宗子已經展現出了自己的本事,展現出培養的價值,謝雙瑤當然也不會刻意矯情,去冷遇、薄待,美其名曰曆練,其實就是職場Pua,該給的待遇還是要給,即便謝向上還彙報了張宗子的孝順傾向,也不能因此釣魚嘛……
“小吳,小吳。”她翻了下日程表,拉長了聲音叫。
小吳停下奮筆疾書,探頭進來,滿臉的晦氣,搶在謝雙瑤之前說,“你又想要見誰的話就隻能安排在晚上了——接下來七天行程都滿的,還有,審稿快一點,你半小時後還有個會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創業狗謝雙瑤隻好再度壓榨自己的休息時間。“那就今晚吧,順便請徐先生、李先生和那個誰,那個誰……”
她敲著太陽穴想了半天,“那個沈什麼來著?”
“沈曼君嗎?那個去年秋天四縣統考第一的沈曼君?”
“對,就是那個沈曼君,她放足後恢複得怎麼樣了?要還能走路,就讓她也來一起上課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