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2章 一門生意的崛起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516 字 5個月前

有時候, 人的話語無意識地會反映內心深處的許多東西,譬如說諸掌櫃,他對金花大姐和郝太太誠然都沒有惡意, 但這句話聽在兩個女娘耳朵裡, 卻是各有思量:金花大姐猜測郝太太是個寡婦,因為諸掌櫃並沒有說‘也離了婚’,又點出她要一人支撐一門生意。

而且, 郝太太的出身恐怕未必很體麵, 因為她雖然是寡婦,按說在時人心裡, 要比金花大姐體麵一點,但諸掌櫃卻要點出金花大姐是離過婚的身份, 可見他認為金花大姐的社交地位要點明了離婚, 把分數給扣了,才和寡婦郝太太相當,那麼郝太太原本的出身一定是扣分扣得多的。

做生意的人, 心都細, 但城府卻深,金花大姐和郝太太對視一眼, 從她神色中也品出些意思來,暗道郝太太也是個聰明人——而且也確認了彼此於對方的身份都無所謂,兩人先就互相有了些好感,金花大姐滿麵堆笑, 先謝了諸掌櫃照顧她們鋪子的生意,方才對郝太太說道, “我們這個鋪子, 的確是新開了沒有多久——從臨城縣過來, 還沒有滿一年呢,一家人剛來的時候,分文沒有,還欠著債,如今倒是買了個鋪麵,又做起海貨買賣批發的生意,還為小兒找了個跑腿的活計,日子比從前過得好得多。”

橫豎也是要等人,郝太太很感興趣,兩個女娘坐著品茶說話,金花大姐便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:她本來在臨城縣也經營海貨鋪子,奈何前夫實在扶不起來,好容易積蓄一點家底,轉眼便被他拿去,說是做生意,但總是賠錢。她忍耐不住,便帶著自己生的一雙兒女,還有前夫那裡的一個大哥兒,淨身出戶,從臨城縣到雲縣來討生活。

離婚這樣的事,雖說以前沒有這樣慎重其事,但在民間是絲毫不少見的,尤其是郝太太,從前在敘州老街坊裡,時不時就能聽見哪家的女人吃不了苦,與人私奔的消息。又或是某某嫂子嫌棄家貧,搬到另一家去過日子。她們那個街坊,成親有婚書的都不多,到了買活軍這裡,偶爾也聽說誰家的女娘離婚了,但遇到真正自己離婚的女娘還是第一次。

郝太太聽了也很好奇,二人不免說了些離婚的事情,金花大姐看出郝太太並不反對離婚,便更是熱情,兩人頗有些一見如故的味道,聊了好一會民生瑣事,方才說到徐家的生意,徐金花說,“當時來了雲縣,心裡也很仿徨,或者是應聘去做會計——但做會計,所得的就隻夠兩個小兒嚼用的,實在是過於局促了。而且我們外來的人口,想做賬房也有些難。”

她老家雖然也是買活軍治下,但在雲縣一樣是生麵孔,郝太太一下就聽得很入神,嗯嗯連聲。金花大姐又說,“既然買活軍的銀行給了一筆小額免息貸款,也足夠做一手生意的,而我們安家的銀子,又已經是嫁妝裡準備好了的,我便和大哥兒商議,先不急著動用貸款,咱們四處尋摸尋摸,看看有什麼生意——還真找到了一條路子。”

“這是什麼路子呢?說來也是少有的機會,便是那許多來雲縣做生意的海船,是帶了鹽做壓倉物的——有些海船不知道雲縣這裡的雪花鹽便宜,又或者是他們在路上自己吃的鹽還有剩餘,總之,這些海船到了雲縣之後,多則一兩千斤,少則數十斤,都想把他們帶來的青鹽賣了,換成價格相差不多的雪花鹽,回到家鄉也是有賺頭。這樣這批鹽出得就很是便宜,隻是數量不多,銷路非常的不暢。”

“我和大哥兒便買了這些青鹽來,帶到海邊去,那時候正是漁汛,許多漁船都要出海打魚,天氣這樣熱,那些一出海就是五六日的漁船,都願意買些粗鹽回來,一些雜魚立刻就扔進去醃製,可以防止腐壞,帶回家曬乾了就是鹹魚鯗。這樣一來,青鹽便先賣了一批,也有些人用雪花鹽和我們換,我們饒他一些錢,或者是多換一些粗鹽給他們——買活軍這裡,幾乎不賣雪花鹽以外的鹽,其實雪花鹽帶上船去醃魚,未免也是太可惜了些。”

說到這裡,便連諸掌櫃都發出讚同的聲音,至於張宗子,早掏出炭筆唰唰地寫了起來,郝太太也是發自肺腑地說道,“也就是咱們這的人,才能這樣吃用雪花鹽了,外頭的那些苦力,連青鹽都且吃不上,雪花鹽醃魚?罪過了,罪過了。”

“可不是?漁民們也是願意珍惜物力的,都願和我們換。這樣走了幾遭,彼此就結交了朋友,我們每過一段時間,便去海邊,他們漁船一靠岸,便買回這樣初醃過的魚,這種魚價格是便宜的,因為一切細活都還沒有做那。”

“漁汛難得,漁村裡原本的人口,要剖魚、翻曬,時間是很緊張的,若是處理得不好,讓它爛了,那便是糟蹋了東西,因此他們倒情願便宜些賣給我們,這樣他們回身還能再打幾船回來,如此我們都是有利。我們一家五口那段時間可是累得夠嗆,連我那二哥兒,小小一個人,也在地上拿根比他高的竹竿,不斷翻魚,渾身都是魚腥味!”

說到這裡,徐金花麵上也不由顯出些回憶的光彩來,神采飛揚地笑道,“不過這辛苦也都值得,那漁家一網幾百斤,裡頭上等的、中等的、下等的魚各自挑出來,上等的黃魚鯗、帶魚乾,那是要送到交易大廳去的,這東西難得,京城人很愛吃這個,一手十斤起,能賣很高的價。”

“中等的什麼鯧魚、鯿魚、馬鮫魚,本省人沒有不愛吃的,便是臨城縣裡頭的山區,也很愛吃這種濕漉漉的鹹魚海鮮,因為報紙上說過缺碘的危害,是以海帶乾、海魚,我們活死人是很愛在這上頭花錢的。”

“下等的小魚小蝦,或是做成魚露,或是做成蝦醬,往南往北,凡是沿海,不論是甬城、武林,還是泉州、羊城,就沒有不愛吃這個的,一船魚給我們,能翻出四五倍的利來。這般苦乾了三個月,漁汛過去,手裡的本錢也有了,這青鹽生意也沒得做了——現在來雲縣的船,都收到了消息,知道帶鹽不劃算,因此也就收不到青鹽了。”

其實就是和漁夫換鹽,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買賣,之後的翻曬加工,那就更有門檻了,徐金花吃的是技術飯,自然不怕彆人來搶生意——張家鋪子就更不會搶這樣的小生意了,因此,她談起來也很大方,之後的故事則在想象之中,母子二人分了手裡的本錢之後,又合股開了這間鋪子,一方麵從漁民手裡收海貨,第二也和有些本地的商家一樣,適當的進貨出貨賺差價——便是鄭地虎叫小甘在本地交易所試水的買賣一般道理。

徐金花母子的本錢,自然無法和大豪商相比,她們也不敢做得雜,隻做明確有利可圖的海貨買賣,一個月運氣好也頗有賺頭,而霍大郎因為常常去交易所辦事,無形間人頭熟絡,對本地做生意的規矩也很明白,便又給他兼職了個差事,便是為一些初來乍到的小商戶介紹本地的規矩,撮合些交易,賺些跑腿的錢。

彆看這跑腿說著不好聽,其實收入也很豐厚,由是他便看出好處,專門鑽研報紙上的公告文章,又去衙門裡谘詢鑽營,把做生意的方方麵麵都打聽得周到,譬如這商標申請,買活軍固然也頒布了規矩,但那是一本冊子,誰有閒心一字一句去看明白?霍大郎卻是從規矩,到衙門裡的手續,都跑得很熟,很多大商家帶了上乘貨物來出售,也想要申請個商標來湊熱鬨,便請他帶人去辦事,且不說結識的人脈,便是打賞也少不了的。不過這樣的生意並非隨時都有,平日無事,他還是照舊為鋪子跑腿幫忙。

要說這一年來,賺了到底多少錢,這個自然是不好問也不好說的,但隻看金花大姐臉上的笑容,還有她身上那筆挺筆正的穿著:簇新的棉襖,是買活軍這裡最時新上等的挺括料子,外頭的罩衫也是讓外來戶非常羨慕的橙色‘仙衣’,經過裁剪,非常合體。短發上彆的是銀發箍——按徐金花介紹,本地的金鋪也是絞儘腦汁,把簪環都賣給外頭,現在一門心思地做這種發箍,光顧的人還不少呢。

這發箍把碎發都壓住了,更顯得金花大姐一張臉素淨清秀,皮膚雖然微黑,但膚質並不粗糙,再加上她談笑風生,風度利落,一看便知道日子過得順心。又聽她自言,到臨城縣還不足一年,便賺了一間門麵,又買了地來,蓋了相連的三座水泥院子,便可見其中的賺頭了。郝太太也不由咋舌,徐金花便對她道,“大姐,要說我的本事,若在從前,也不過就是勉強支持一間海貨鋪子,要說彆的,倒也沒有,為何來雲縣一年,便脫胎換骨了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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