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18.黃來兒不行狗獾可以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10432 字 6個月前

好奇之心, 人皆有之,葉瑤期聽聞張宗子此言,倒也能揣測出他的心思, 一時不由大笑起來,道, “我不知道組長還喜歡兼任紅娘呢!以您來說,不當是對這種事避之唯恐不及,掩耳呼號, 奔走不迭的麼!”

按張宗子的年歲, 在敏朝都能當祖父了, 他迄今未婚,家裡人要說不著急是假的,不過,買地這裡的催婚、催生之事,相對於敏朝要好得多了, 一個主要的原因,是在於凡是受雇乾活的職業, 隻要生了孩子, 就是半年時間沒有了,對於一些位高權重者來說,自然是很大的損失。而倘若不能生育,對應於老觀念來說,是否結婚,倒也無關緊要了。

也是因此, 如今又有一種變通的辦法——一個家族之中,總不可能人人都是精英,事業上片刻離開不得的, 那麼就讓那些供閒職,家裡對他們夫妻的收入,本就可有可無的那些兄弟姐妹,多生幾個,這樣依舊能在血脈中擇子弟栽培,就譬如葉瑤期和舅父、舅母的關係一樣,雖然沒有正式收養,但大家都知道,以後沈君庸夫妻是她來養老。這樣有實無名的養子女,也能確保高官要客,晚年無憂。

張家枝葉繁茂,子侄眾多,張宗子的養子人選實在太多,他親母早已去世,催他成婚的主要力量,其實反而來自於他母舅那邊,至於他的親父,對此反而放縱自流,這些大戶家庭中的幽微事情,葉瑤期並不完全清楚,張宗子聽了,也不反駁,而是發笑道,“這就是人性麼!自己被做媒,總是表達反感,可要是見了那前世鴦侶,尤其是隻有你我二人知道,他們本人並不清楚的,又總覺得不撮合一二,可惜了這段緣分!”

雖不知道真假,但僅從《桃花扇》中所描繪而言,侯、李二人,兩情相悅,但受到阮集之的阻礙,不能成親,阻礙在兩個真心人之間的,是國家驚變之下,天下大勢、政治風雲的複雜與龐大,個人的命運,在如此變化之中,猶如一片漂萍,實在是身不由己,待到國破重逢,卻是物是人非,給予觀者強烈的酸楚感。

葉瑤期也不知道,倘若她真的認識李香君——或者說如果她翻閱的,是自己親眷為藍本的故事,能不能始終憋住,一句不說,不過,她可以肯定的是張宗子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,倒不是因為彆的,而是因為張組長的數學果然不太好,有點兒太過想當然了。

想當然之處在於哪裡呢?時間上沒有算好,侯朝宗的年紀,按張宗子說,如今是十五六歲,葉瑤期在紙上記下了這個數字,又對張宗子分析道,“雖說不知如今敏朝這個聖上,在原本那個世界,究竟活了多少年,年號延綿多少,這些是典籍中難以發覺的,但從我們這個世界,敏朝那裡的一些動靜,譬如那邊的一些言論,可知六姐大概是暗示過那位,他將會死於水事,大約登基也不過在七八年左右,所以才有那位的天命之言。”

這說的是皇帝經常用來威脅敏朝內閣,所謂‘年不滿七’,他已經在七年外又乾了七年,必須要退位的讖語,這件事,在民間所知不多,但張宗子、葉瑤期當然是知曉的,有這句話,就可以推測出重真年號的使用者,大概是皇弟信王,而不是皇子,甚至張宗子還猜測,在另一個世界,連皇子都不存在,否則,作品中應當是皇子繼位,信王和內閣監國,‘皇叔’、‘攝政王’的名號,必然在各種話本、戲曲中有所反應,既然這些全都沒有,且在《碧血劍》中,可以看到信王在國破自儘時,約莫是中年光景,這才會有一個可以談情說愛的長平公主,再結合如今信王的年紀一算,重真年號持續了多少年,其實也就有一個大概的概念了。

“《桃花扇》的故事,發生在重真末年,未幾敏朝便是亡了,按侯君如今的歲數算來,他大約是在二十二、二十三歲左右結識的李香君,你猜那時候李香君年歲多少?她倘若是我的同齡人,那會兒都該近三十了。”葉瑤期說到這裡,不由大笑道,“千古這些才子佳人的傳奇,我隻聽說男老女幼,未聞有女老而男幼的,才子比佳人相差十歲,男才女貌,佳話佳話,這女子要比男子大了十歲,還有《桃花扇》麼?寫出的莫不是侯朝宗年幼無知,著了個半老徐娘的詭計,那就不是癡男怨女的故事了,要著落到《金萍梅詞話》的風格裡去!”

“這也不是我在瞎猜,以劇本中香君自述來看,她那時初出茅廬,剛見人不久,還是清白之身。組長你的年紀比我大,雖然年幼來買,但多少在敏地也見識過風月紅塵,按老年的風俗,香君初出,還在尋人梳攏,隻怕當年初遇侯君,不過是十三四歲而已。

如此算來,如今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幼童而已,我該如何結識了去?這都差了幾輩子了!便是日後兩人還真機緣巧合地認識了,又能有什麼故事?男子比女子大了十歲,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般配,李香君倘真是才貌雙全、剛柔並濟的性子,以我們買地如今的風俗,和六姐這般,她年近三十時,找個二十五歲的小郎君成婚,才是正事。而侯君到那時候都要四十歲了,孩子都滿地跑了吧,這兩人如何還能處在一處呢?”

張宗子確然不是個數字上謹細的性子,被葉瑤期這麼一說,張大了嘴,竟無法反駁,搔著腦袋,認認真真在紙麵上算了好幾遍,這才承認,葉瑤期推算的時間線是精確的,他立刻也就意識到‘李香君’注定的湮滅了,“這樣說,她如今並不姓李,按劇本所言,她是老鴇假女,西林之後,與侯君相逢,有身世前緣在此。既然是西林黨書香世家,受九千歲的株連,方才流落花街柳巷。

按著時間來算,九千歲在那個世界,多得意了好些年。按著我們這裡的大事來說,西林黨雖然潦倒,但也未興什麼大獄,她書香世家,隻要忠厚傳家,沒有什麼大惡,生在江南,無非就是順理成章地投來買地而已。根本談不上被鴇母收養,也就不會改姓李——李香君這三字,猶如春雪,隔世而落,一夜醒來,已經是夢去無痕了!或許,此時在羊城港奔來跑去,弄鬼促狹的小皮丫頭,就是那一世的李香君!”

兩世映照,怎能令人不生出感慨?不論是侯朝宗也好,阮集之也罷,還是那夢去無痕的李香君,所有人的生活,在買活軍崛起的強力影響之下,已經迎來了極大的改變,或有該死之人,苟延殘喘到了現在,而本該長壽者,卻悄無聲息地早早夭折。甚至有更多人已經完全沒有出生的機會,而這樣巨大的影響,原本身處其中,毫無感覺,直到觀看了另一個世界的文字記載,才能意識到一星半點的餘韻,饒是如此,也足夠讓人恍惚了。

葉瑤期和張宗子,一時都沒有說話,全然沉浸於這種強烈且直觀的對比之中,心頭的震動,久久方休,張宗子半晌才吐出了一口涼氣,低聲道,“越來越佩服六姐了,我等管中窺豹,已經震懾難言,六姐縱觀全局,卻仍可絲毫端倪不露,真不知要多少心胸。”

葉瑤期對六姐,固然也是崇慕至極,但並不因此失去理性,聞言,在心中暗道,“這又不然了,你是局中人,改易的都是自身的命運,所以牽腸掛肚,感覺是樁大事。對六姐來說,她本來就是無名之輩,抱定的就是要更改世界的雄心而來,又哪會在乎這麼一點子餘波,這些人她反正也從來不認識的,更談不上什麼關心了。”

不過,這話似乎有暗示六姐自私的嫌疑,因此她便沒有說出口,而是點頭道,“就說回《桃花扇》之論,可以肯定的一點是,秦淮歌伎中的那些名字,大約在《告女子書》發出,姑蘇、秦淮女子紛紛南下開始,便已經注定不存了。這個行業,出名時年歲都早,不過是十三、四歲,重真末年出名的,如《鹿鼎記》裡提到的陳圓圓,如今也還在幼年,便是一直在姑蘇沒有挪動,如今過的當然也完全是另一種生活了。”

張宗子點了點頭,他這會兒已經很接受這樣現實的展開了,《桃花扇》所傳遞的情緒,是極其浪漫、極其傳奇的。然而,脫離開這種被傳奇、浪漫而統轄的思考邏輯,站出來一看,他便立刻接受了葉瑤期的觀點,“這樣好,這樣好,本是俗世一等女娘,便該廝配得才貌仙郎,博個地久天長,終究時移世易,如今這天下,浪漫事隨處有之,不必單在花柳巷去尋了!”

葉瑤期對於早年間敏地的事情,幾乎已經沒有印象了,並不知道從前完全憑媒妁之言,盲婚啞嫁,夫妻兩個彼此談不上感情,隻是湊合著過日子的婚姻,是怎麼樣的感受,對她來講,廣泛地觀察身邊的異性,擇一個性情相投,條件也符合自身需求的男子,接觸交往之後,商討婚書,最後走進婚姻,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。

但凡是和這樣的常識相背的觀點,那都是異端。對她這樣的姑娘來說,要她認識到天下仍有許多人,甚至許多她的同齡人,深受舊思想的影響,也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了。張宗子的感慨,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廢話,她心中暗想道,“人上了年紀,就容易囉嗦,張叔叔雖然瞧著不顯,但畢竟要在頑童前麵,加一個‘老’字了,就和我爹娘一般,簡單的調子,不厭其煩地重複寫戲,都是那些老套路,實在是暮氣沉沉,也不知道為何總還有那麼多觀眾不厭其煩地看。”

在她看來,哪怕是大姐昭齊,有時候都不夠爽快,少了一股銳氣。更何況是父母輩的張宗子?隻不過張宗子畢竟是上司,因此也要把這不敬的心思好生收斂,同他商議道,“既然按年歲算,李香君等人根本就不是這個名字,那麼文本裡的名字,其實也就不用改易了,甚至倒算回去,如今還是小童的一些名字,也無需忌諱,隻需要把如今已經是大人物的一些名字改掉,也不影響刊行。”

當然了,普通的作品,倒也不值得這樣做,隻是如《桃花扇》這樣的作品,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精品,這才有修改之後,往外推廣的價值,這也是因為它是劇本,配合音聲仙畫,是可以用作教學素材的。

像《碧血劍》這些,隻是有影視原聲帶,作為關聯資料被列入資料庫的書,修改起來實在是費時費力,如果不是因為已經出了前頭若乾本,葉瑤期出於一種求全的目的,還真不耐煩策劃修改。不過,這也得等他們這邊的正事辦完了,她自己再抽時間捎帶手來改了。考慮到工作量,一些和敏末人事結合緊密的戲曲,基本都是全都放棄的。

這是因為,《桃花扇》尚且可以修改為韃靼滅鬆這一時期的故事,把侯朝宗、阮集之等人名改改,大家看了故事其實很難對應到具體的人身上,比如阮集之,作為可能受到最大影響的反派,他在故事裡一直都是高官身份,可如今,他早就不當官了,十幾年前,九千歲剛得誌時,那一次黜落諸多西林的紛爭之後,就一直閒居在家,如今主要靠寫戲寫話本為生,你說突然說話本裡某阮姓高官是他,他自己都不會相信。

可你要說粵劇《帝女花》吧,藝術成就的確很高,唱腔也優美,而且故事和《碧血劍》也不知道是誰在誰先,都有類似的要素,但這就完全沒法改了,因為《帝女花》裡明確提到了敏為闖賊所滅,這在鬆史上根本就找不到對應,而闖賊在如今也依然是有名號在的,雖然現在改做生意了,從闖賊變成了闖門,但焉能保證這些人若從故事裡捕風捉影,找到了一點證據,確信這脫胎仙界的戲曲故事,暗示了闖門原本的成就,又生出雄心,進而鬨出事情來呢?

“你或許不認識,但如今關陝一帶,跑買地商路的有個大商人,叫黃來兒的,他的親母舅,就曾經自號闖王,如今一聲令下,在關陝也能拉得出兩三萬人馬——就這個黃來兒,他有時候把自己的名字也登記為李鴻基,有時候也登記為李自成,雖然這好像隻是隱約傳說吧,但倘若這就是真的呢?”

張組長的行事,時而是有反複的,看完了《桃花扇》,詩情大發,想要橫跨兩世再牽紅線,完成極度癡情的壯舉,但或許是因為他曾多次隨軍,什麼事情一旦牽扯到了軍事,他就變得非常保守嚴謹了,反複交代葉瑤期,千萬不能小看了這些地方大豪暗藏的野心,又舉出敘州的例子,對葉瑤期道,“敘州諸部,遙領我買地恩惠日久,卻難沐浴買地威嚴,久而久之,反而把買地的好處,當做了理所當然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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