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6章 權力的味道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7809 字 6個月前

沈曼君這一輩子, 不是沒吃過苦,生兒育女、當家做主的婦人,哪個沒有經曆過大風大浪?不說彆的, 便是生養孩兒,便已經是跌宕起伏了, 而日常操持家務, 打點田產鋪子時, 銀錢上的盈虧也一樣讓人驚心動魄。便是平日裡, 她自奉也絕不是多麼的豐足,工作起來自忖亦從沒有惜力, 但實話說, 這幾天實在是她記憶中最辛苦的幾日!

從離開雲縣開始, 雖然路程上不算是太折騰,但到泉州之後四處走訪, 還要抽時間整理想法、思緒,以及受訪者的言論, 每日裡乘著馬東奔西走,體力上實在是有些支持不住, 今晚竟連臉都沒有洗,一頭栽倒便睡著了, 黑甜中被人推了幾下, 迷迷糊糊正要說話,便聽到金主任低沉地說了一句,“祠堂裡可能進來人了!”

沈曼君立刻便起了一身的白毛汗,睡意不翼而飛, 翻身坐了起來, 心也跳得厲害, 隻望著金主任聽從她的安排。還好,金主任並不懼怕,隻是示意沈曼君躲到她身後去,隨後便抽手從包袱中抽出了一根黑棍子,沉聲問道,“什麼人?!”

對方並未回答,隻聽得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處擦著走來,但又像是風聲一般,很難分辨清楚,窗欞外傳來了輕輕的刮擦聲,像是有人伸了小刀進來,在撥弄窗閂,沈曼君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:男女有彆,鄭專家他們住在祠堂另一翼,就算是聽到聲音也很難儘快趕來,更何況她們為了安全,是把門窗全都閂好的,聲音恐怕也很難傳出去——

屋內隻有一盞孤燈,連屋子都不能完全照亮,徘徊在熄滅邊緣,窗外是一片濃黑,今夜有雲,星月不現,沈曼君腦中已掠過了兩人被賊人蹂.躪的畫麵,隻金主任還是不慌不忙,腳步輕巧地逼近窗欞,因燈火很黯淡,完全無法傳遞到窗邊,倒也沒有影子映在上麵,窗外的東西還在刮擦,似乎未曾察覺到她的靠近。

金主任悄然伸手,猛地拉開窗閂,把窗子往外一推,接著院子裡猛然爆發出一陣強光,沈曼君毫無準備,乍然間被刺得雙目疼痛流淚,偏過頭去,又聽見院子裡傳來響亮的‘嗚——嗚’之聲,聲音單調刺耳,讓人聽了打從心底裡發毛。

開窗這一下,已經把燈盞給帶熄了,在濃黑的深夜裡,強光和警報聲,仿佛占據了沈曼君所有感官,她完全沒有餘力思考了,甚至什麼彆的聲音都聽不到,當她壓抑著心中巨大的慌亂,逐漸緩過勁來時,院子裡已經有了好幾個光源:被調暗了的白色光,另一翼廂房趕來的買活軍兵丁他們打的燈籠,還有從祠堂附近趕來的村民,手裡也高舉著燭台。

“是逃兵!”

幾個人都圍著院子裡的一具軀體,見到沈曼君開門出來,金主任便扭頭說,她正高舉著手電,方便那兩個兵丁查看這個夜襲者,沈曼君眯起眼,在這人臉上看到了拳印,她站得近,發覺金主任的拳頭上沾了血。看來,她是先開窗用強光嚇唬敵人,隨後又跳出窗子給了這精瘦矮小的夜襲者幾拳。“沈編輯彆怕,人已經被我打暈了。”

“自尋死路!”鄭財氣的心情也不是很好,又問那個村民,“不是你們村的人?”

“真不是!”村民自然急於辯解,“天老爺,我們這裡本來都要餓死人了,如果不是天妃娘娘來了,哪有現下的好收成?哪怕是有一點良心,敢和娘娘的人作對?”

“好了,看他們身上的刺字——是水師的潰兵。”那幾個兵丁不像是鄭財氣,他們的經驗顯然更豐富,很快便給出了自己的判斷,“拿麻繩來!”

這人原來還沒死,眾人將他如豬一般,捆在一根棍子上,破布堵了嘴,就扔在院子一角,準備明天處置,又商量了一番,金主任問沈曼君,“不知這人有沒有同夥,安全起見,今晚還是住在一間屋子裡,輪流守夜來得好,沈編輯可有顧慮?”

如果有得選擇,沈曼君肯定不願和幾個男人一間屋裡過夜,但今夜的遭遇讓她一下意識到了此地的危險:這裡剛納入買活軍的統治中不久,山林還沒有完全清掃乾淨,百姓也不能說是完全歸心,而若有個什麼變數,很顯然在場所有人中,她是最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。

金主任對於外宿是很有經驗的,雖然五人一間屋,但她從包裡掏出了兩個釘子,隨手拿了木材來當錘子,敲到磚縫裡,掛起了一張布,便在稻草堆上圈出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地方,兩個女娘可以在裡頭睡下,多少也保有了一點損失。

買活軍派來的護衛自願守夜,不用他們幫忙,於是鄭財氣和另外一個兵丁便很快睡著了,沈曼君累得頭痛,但驚魂未定,卻是半點沒了睡意,和金主任依偎在一起,總想著挪動,又怕驚醒了金主任,僵著身子好半日,金主任似乎有所察覺,“沈編輯,還沒睡著嗎?”

“嗯……”沈曼君有點不好意思,也不知為何,或許是因為她的膽怯——雖然沒表現出來,但剛才在場所有人中,確實就她最害怕,其餘人都頗為淡然,鄭財氣似乎也是一副飽經風浪的樣子。

“不用怕。”金主任安慰她,“這祠堂靠山,平時沒什麼香火少有人來,應該就是藏在祠堂裡的潰兵小賊,到山裡找吃的,見我們來了,便遠遠躲開,今晚是見到兩個女娘單獨住宿,便起了歹心。之前我來過好幾次,都住這裡,不過當時應該是看幾個人都一間房,所以沒敢出來,今晚不會再出事了。”

金主任是很慣於男女混住的,沈曼君剛才就發現了,布、釘子,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,而且這油布下端有黴味,應該是碰過水,她可以想象到金主任在夏日裡用這塊布遮擋著擦洗的畫麵。她心底一下便很有些欽佩了——在農業辦這樣的地方,的確是要吃得了苦,金主任今年才十七歲,她實在是很能乾的了。

“這樣的事常見嗎?”她也對金主任的沉穩很好奇。

“遇到潰兵不多,但也有一些村裡的地痞,因為和村長勾結,沒有被清掃乾淨,看到女娘下來,便毛手毛腳的,夜裡悄悄來敲門。還有的時候是一些傻子,腦子真有問題的那種,年紀到了,很渴望女人,會過來騷擾。還有就是外地流竄來的盜匪,因為覺得吏目身上富裕嘛,覬覦六姐賜予的一些神器,也會打主意。”

金主任的語氣很輕鬆,“如果是地痞,就打一頓,連村長一起免職——敢來騷擾吏目的地痞早就該送去彬山了,現在還留在村裡那完全是徇私。”

“傻子的話,抓起來送去彬山挖礦,一般能活下來又沒人管的傻子,都不是完全傻,還是能乾活的,有些力氣還很大,這才能有一口飯吃,彬山缺苦力,他們去正好,在那裡隨時都有人看著,惹不出什麼麻煩。”

這個年代,輕度智力障礙的人很多,有時候是天生的,有時候是小時候燒傻了,有時候是被魘住了,好端端地就傻了,沈曼君久居鄉裡,知道金主任說的是實話,大多數傻子都活不了多久,瘋瘋癲癲的那些,過幾個冬天很快就不知去向了,能活下來的就是半傻不傻,這種半傻子往往還有一股蠻力,她不由問,“力氣這麼大,怎麼和他們搏鬥呢?”

“那個手電筒有電擊功能,基本一下就能電懵,當然接下來得自己補幾拳或者幾棍子。”金主任比了一下自己的背包,有些隨意地說,“也不是個個力氣都大,有些傻子長期吃不飽飯,幾拳就不行了。盜匪也是,流竄到村裡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,其實體力沒有多好,我不算是高的,如果再高再壯一些,拿把刀,個個來都得給我躺下——”

她有些向往地換了個姿勢,“如果有時間學一套刀法就好了,隨身帶柄柴刀,那膽子就更大了,天下哪裡去不得……”

沈曼君說不出話來了,她打從心底明白了金主任對於權力的渴望——這樣的一個女郎,當然渴望權力了,為什麼不呢?她能辦到這麼多事,解決這麼多問題,這樣的一個女娘,想要能配得上自己能力的權力,豈不是再自然的事情嗎?她也下鄉出公差,她也一樣睡稻草堆,她身上似乎並不存在女娘們常見的種種問題,體弱、嬌氣、愛哭啼……金主任不但雄心勝於許多男子,甚至還能打得過男人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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