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1章 信王駐蹕雲縣(二)(2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8730 字 7個月前

“也不能說是無用,什麼事情,口說無憑,隻有落於文字才可免去爭議,否則,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,這怎麼判呢?”謝向上解釋道,“這便是第四點的選項,而且還要注意這個考點——如果協議書裡沒有體現她是單身,那便默認了你知道她的婚姻情況,倘若她因為你們的關係,離婚蒙受了損失,是可以向官府主張,要求你共同擔責的。”

“我們這裡,有許多的客商,都吃了這個虧,又是要去做苦役,又還要分擔損失。因此諸位一定要注意了,千萬不要孟浪行事,免得影響了朝廷和買活軍的關係,於和議有礙。”

雖然買活軍的種種規矩,有許多是讓人非常費解的,譬如要女娘出來做事,譬如不許有餘力的百姓買田,但這樣的規定依然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能力。便連信王都迷惑起來了,偷偷寫了條子給曹如,曹如看了一眼,忙問道,“如此規定,是為了在港口消滅皮肉生意麼?此是何道理呢?”

彆說信王,就連曹如現在也好奇起來了,自己加了一點,“男女之間如此,那麼象姑館,小倌南風館這些生意,又如何呢?”

“一體辦理,因此我們都奉勸來往的客商,在此地要謹守規矩,尤其是注意清譽,莫被算計了去,現在坊間頗有一種套子,黑話叫作‘一魚兩吃’——先引了你去他家裡喝酒淫樂,收了高額的茶酒錢,等到那事兒完了之後,又翻臉說這是奸.淫,要收極高的堵嘴費,倘若你不給,她便立刻叫喚起來,當即來人把你抓個正著,所有痕跡一應俱全,告上官府去,說這是奸.淫。”

“你拿不出協議書,那便不能證明她是情願的,而茶酒錢她也可以辯解說是她家茶酒本來的價錢——而且你又沒有收條,你說你付了多少錢,可有證據呢?因此她便不算是賣的,而你卻是實打實犯了奸.淫罪,彬山苦役五年起,還不算要交給官府的罰金呢。若是給了錢,要的至少也是四五百兩,都是按著席間套出來,你帶來的生意銀子來要的,把你的本錢至少掏走了一半,她這才滿意,才是揭過此事不提了。”

雖說凡是港口,便少不了三教九流,什麼仙人跳、拆白黨、殺豬盤是屢見不鮮的,但雲縣這裡的套路,和外頭又都不一樣,眾人此時也不覺得這試卷多此一舉了,倒都聽得用心,仿佛大開了眼界。王肖乾道,“如此,雖說也是在律令之中,但豈不冤枉哉?隻怕這客商回去了之後,大肆傳揚惡名,倒有許多船隻不敢來這裡貿易了。”

謝向上道,“不論如何,官府的規定如此,我們也不過隻是在常有此事發生的酒館門口,釘上告示警戒而已。這種事其中的道理說破了極為簡單——從來隻聽說女子、小倌被人強迫了去的,未曾聽說那在上頭的人,軟塌塌的一根棍子,被人強行弄得硬了,去成那樣的事兒。你若真沒有那個意思,彆人怎麼能強迫你呢?”

“要管皮肉買賣也好,管奸.淫諸罪也罷,自然是從源頭管起效率最高,因此我們是奉勸所有前來買活軍治下的男丁,在我們這裡,得管好了□□那物,若是沒有管住,惹來的所有麻煩都先要占了八分的錯處去,再沒有能隨意脫身的——也不能推過給酒。”

“六姐不喜飲酒的人,什麼酒後亂性,那還要罪加一等,酒後居然能亂性,便說明此人自製力很差,不值得信任,而如此還要喝酒,說明毫無自知之明,更不配受到任何重用。因此我等買活軍的吏目平時均不飲酒,也建議使團諸位貴客,在此駐留期間,莫飲酒,莫近男色女色,這可不比外間,糊塗事糊塗了,這事上凡出事必是大事,一定有人要被送去做苦役的,萬萬要小心。”

眾人吃他這麼一說,也都各自凜然,暗道果然此處規矩與外頭大不相同,居然戒絕皮肉買賣到如此嚴苛的地步,這在外間幾乎無法想象——如信王這般從不接觸外務的藩王也罷了,但凡是做過親民官,又或者是在家鄉應酬過的,哪個不知道,如今略繁華一些的市鎮,百業中最豐富的便是形形色色的皮肉色藝業,便連曹如都曉得,京城大小館子,男女各占一半,還有不知多少活不下去的人家,找個有姿色的家人,不拘男女便做了半掩門。

這種買賣,實在的說,乃是最古老、最隱蔽的買賣,要說完全禁止,曹如實在是想不到能有什麼辦法——這種事說白了,一男一女或者兩個男子,找個僻靜的角落,一小會兒便能完事的,轉頭各自走人,官府如何能夠完全管製?而且管製下來,收到的好處又有什麼?似乎實在是不值得一管。因此雖然知道了規矩,但心中都迷惑不已,完全不知道這條規矩究竟是為何而來,隻死記硬背而已。

除此之外,還有博戲,這也是相當多人答錯的題目,買活軍這裡不許參加任何有賭博性質的活動,便連走街串巷賣糖葫蘆的,都不許抽簽——這裡信王又不懂了,是曹如為他低聲講解:此時許多走街串巷賣吃食的小商販,他不是直接賣的,而是帶了簽筒,你花一文錢抽簽,看簽上的數量而定,譬如一文錢最少也能買一串糖葫蘆,若是運氣好,抽了簽王,那便有十串、二十串,而時不時也有人抽了兩三串的簽子,為的是增加一些趣味,引來顧客的興致。

便連這程度的抽簽都是不許,更不說彆的了,隻要是在雲縣周圍,哪怕連打馬吊都是不準的,雖然說也不是就沒人打馬吊了,但若是被抓了便隻能自認倒黴,不但賭資全部沒收,而且還要扣政審分,因此便衍生出一個行業來——因為告發抓賭是有賞錢的,如今黑市中甚至出現了設局的掮客,你若有門路,大可請他出麵,去誘惑仇家打馬吊等等,隨後這人又告發了讓官府去抓人,這樣兩頭吃錢。不知多少海商初來乍到,在這上頭吃了大虧。

“現如今那些海商也是學乖了,凡是不聽話的水手,都不敢帶來雲縣這裡,又或者來了也不敢讓他們上岸,隻有文雅知禮的才能許他們上岸來逛逛,就怕惹來麻煩,要扣船主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政審分,便買不得我們最暢銷的拳頭產品了。”謝向上笑道,“至於什麼酒後鬥毆、出言侮辱喝罵……我們這裡通通都是重刑,雖然是港口,但卻也是夜不閉戶的,若非如此,怎麼敢讓貴客們出去亂逛呢?若是鬨出什麼事端來,豈不是妨害了大勢?”

這話絕非無的放矢,千亂萬亂,這港口是最亂的,彆說信王這個少年了,便是孫初陽這樣的青年人,在港口也有被人拉了壯丁,充豬仔賣到外鄉去做活的。越是繁華的地方,治安便越是堪憂,自古以來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,曹如聽謝向上這樣說了老大一通,也是想明白了,反倒是暗自歡喜起來:信王性子執拗,他自己不想出門還好,他對外界儼然已十分好奇,而買活軍又許他們出去,那必定是要出門逛去的,既然如此,雲縣規矩嚴厲,反倒是好事了。橫豎信王也不至於觸犯這些規矩,治安清明,他們這些侍衛跟在信王身邊也能少些擔憂。

除了酒、色、賭上的忌諱之外,謝向上又仔細分說了許多匪夷所思的規矩——譬如此地的活死人,都是謝六姐的奴仆,既然如此,奴仆之間,便是人人平等,雖說身家、職司有異,但誰也不比誰高級。有些豪商,在老家橫行霸道慣了,出門在外,身邊的豪奴依舊如狼似虎,一言不合便對夥計、小商販甚至擋路的百姓汙言穢語,還有拳打腳踢的,便是被告上了衙門,不過賠些錢財,不痛不癢,依舊逍遙自在,但在買活軍這裡,這便是犯了‘侮辱罪’,一樣要捉走苦役,謝向上特彆提出,希望曹如等侍從注意,護衛信王和諸位使者時,不能和其餘活死人發生衝突。

“規矩森嚴至此!”

連一路上寡言少語的孫初陽都忍不住說道,“不知這街上還有多少客商,這也是捉去苦役,那也是捉去苦役,這開港怕不就為了捉人去苦役的,哪裡是招人來做生意的呢?”

這話中多少有些諷刺的意思,謝向上聽了,也不生氣,反而笑道,“孫使者,還真彆說,在我們這裡安安分分做生意的客商還真不少呢——六姐有句話,我覺得是很對的,這人呢,凡是能做生意,便沒有笨的,哪有管不了的道理?這便是看官府是否高效,是否有管得了的能力,您說,是不是這個理?”

這句話說出來,倒仿佛是把這些規矩的差異,全都歸於兩地官府的能力上了。眾人倒不由一陣默然,孫初陽拱了拱手,卻不認輸,道,“我尚未眼見本地的治安,不好回答。”

謝向上哈哈一笑,道,“不錯,眼見為實,諸位既然已經了解了規矩,那便再做一次試卷,此次若是過了,便可出去親自領略領略我們雲縣的繁華。”

說著,便又發下試卷來,這一次雖然題目不同,且依舊十分狡猾,但所幸使者們都還算比較聰明,竟都考過了,謝向上當即便掏出空白的卡紙,為他們製作出入證,笑道,“不愧都是有來曆的貴客,我們掃盲班的考試中,頗有不少豪商卡在規矩這一卷上呢。便連有文名的儒生,都未必能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。”

這記馬屁,不論如何是拍得到位的。如此一來,信王、曹如等人便都可自由出入了,隻另外幾個院子裡的護軍、閹人,或是不會拚音,或者是思維十分簡單愚笨,認了死理,無論如何也不能扭轉,並非人人都當即得到出入證。隻能之後安排老師過來,在院子裡每日開班講解,什麼時候考過了,什麼時候才能出門去遊逛。

出入證到手,此時天色已將入暮,按道理來說,明日出門會好些。隻曹如見信王目光炯炯,又想起下午他想吃土豆攪團而沒有吃到,心中便暗道不好,果然,信王一拿到卡紙,便立刻問謝向上,“如此,今晚我們便能在外頭用飯了?”

謝向上便笑嘻嘻地點頭道,“若是貴客不棄,我可做你的向導。”

信王身份最尊,年紀又小,買活軍特殊對待不足為奇。其餘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盤算,如黃謹要去探望妻子,順便聽取消息,而孫初陽顯然是很想去拜望老師的,王肖乾自然亦有不少同年故舊要去拜訪,而王知禮雖然和曹如一樣都是內書房出身,但他是九千歲的乾兒子,與曹如有些格格不入……再加上信王也不欲前呼後擁招人眼目,因此最後便隻帶了曹如隨侍,由謝向上引路,牽來了三台自行車,三人一起騎上自行車,在眾人不無豔羨的目光中,往城裡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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