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4章 孫初陽改弦更張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7002 字 5個月前

“初陽, 你看這個鍍錫鐵,可是個好東西。”

正當信王在海鮮小館裡留意著女娘們的成績,並在心底暗暗地籌劃著自己的學業時, 孫初陽其實就在這海濱一條街前幾個店麵裡, 不過是坐在樓頂露台上, 這露台支起了棚子,垂著厚厚的棉簾子,便是現成的包間。這是已經九月底,天氣多少有些冷了, 若是在夏日, 燈籠高挑, 海風徐來,明月低懸, 在這裡吃著猛火炒海鮮,喝著淡酒,吃著溪水裡湃的西瓜,這神仙般的享受,誠然還要勝過此刻一籌。

此時,屋頂的棉簾子裡就比較冷清了, 不過是徐子先、孫初陽兩人對坐, 徐子先還拿著盤子給孫初陽在燭火下細看,“這鐵原本壕鏡也有,叫作macau鐵,也有訛稱為馬口鐵的, 是西洋人從老家帶來的, 價比黃金, 產量還十分稀少, 我在利師傅處見過一個馬口鐵的小盒子,因為不易生鏽,在海上很受歡迎,主要用來存放貴物。”

“自從去年買活軍開始運送遼餉之後,便有人肯運錫礦來販賣了——你若是有留心,便可知道《買活周報》上刊登過需求錫礦的廣告,也在招聘鐵匠、錫匠,搗鼓了幾個月,上個月開始,這個不鏽鐵做的餐具便開始賣了,又做勺子的,可以做得很薄,又輕巧,還有做飯盒的,自己帶飯非常好用,可以拿去蒸熱,還有便是許多餐館裡都拿來做蒸盤,輕巧好拿,而且導熱好,上汽後蒸得很快。這樣一個盤子、一個飯盒賣一百文不算貴的,成本卻是不高,明年華夏上下必定要大興這新餐具的風尚了。”

凡是徐子先一係的師徒,必定都極為務實,對於工造是非常重視的,也並不恥於言利,孫初陽一聽恩師這話,頓時對這盤子另眼相看,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,又試著磕了磕桌沿,沉聲道,“輕巧如瓷,而又堅牢得多,此物必有大利。”

“是了,這東西要惹鋦瓷匠的討厭了。”

便是此時,買活軍治下也是有瓷匠的,專門為百姓修複所用瓷器,因瓷器一套,哪怕是最便宜的粗瓷碗碟,也要數百文,對於平民來說是相當貴重的財產,若是失手磕成兩半,也舍不得丟棄的,都是找到瓷匠這裡,讓他用小鋦釘嚴密合縫地鋦好,往往一個好些的瓷碗可以用一兩代人。

而這鐵盤子,哪怕價格差不多,隻一個不怕磕碰,便勝過瓷器許多了,徐子先和孫初陽有這番判斷不足為奇。孫初陽將盤子放回桌上,不由歎道,“這便是工造之利,更勝金山銀山,謝六姐真天人也!其圖謀大焉!”

隨後,他便迫不及待地問道,“老師,《買活周報》上那篇水兵報道,其所言究竟是真是假,有沒有刻意鼓吹的嫌疑?”

這對師徒是在學校門口重逢的,相聚時自然免不得熱淚盈眶、感慨萬千,各自對於彼此的近況也都十分關注,徐子先想知道孫初陽在遼東造炮的進展,並遼東戰事實感,而孫初陽也想知道老師一家是如何流落到買活軍這裡來的,如今又是否如田任丘一樣受到重用,主要都在做什麼。因此二人先回了徐子先的辦公室,做了一番長談,直到夜幕低垂,錯過了飯點,這方才來到學校邊上覓食——徐子先一家現在三餐都在學校食堂裡吃,他經常晚歸,徐夫人也都習慣了,不太來管他。

知道徐子先現在在重修曆法,孫初陽便是一陣豔羨,他也看得出來,老師在這裡的日子過得相當不錯。距離上一次見麵,四五年過去,反而還年輕了不少似的,腳步輕快、麵色紅潤,甚至於身材似乎要比四五年前結實了不少,因為在室內,穿得不多,手臂上時時還能看見僨起的肌肉。更重要的是,比起上回相見時低迷中勉強樂觀的情緒,此刻的老師幾乎是返老還童了一般,言笑晏晏,說話間朝氣滿滿,連笑聲都比從前要洪亮得多了。顯然可見他在買活軍這裡,不但沒有受苦,而且政治主張得到了極大的弘揚,才會有這樣的改變。

買活軍的政治主張,的確非常投合他們這些技術派的胃口,孫初陽一路所見,幾乎沒有任何挑剔的地方。他不是不通俗務的信王,自從進了買活軍的地盤,衢縣、江縣這樣一路看下來,越看越是心驚,知道此地的日子,彆說遼東無法相比,便是京城百姓,也沒有買活軍的活死人富庶安樂。他老家華亭府,幾百年來衣被天下,也算是繁華之地,但和衢縣一角的景象比起來,便仿佛是鄉下地方一般,倒讓一向見多識廣的孫初陽有了點外地‘洋盤’的味道。

買活軍的軍威,源自於謝六姐的神通,孫初陽是認可的,但本地的繁華卻完全是由於出眾的製造力,彆的不說,就是這馬口鐵的盤子,展眼看又將風靡天下,甚至返銷去海外,如今孫初陽隻有一個疑問了,那便是買活軍那篇水兵報道的真假——天下還真能有那樣的兵不成?這實在是太難以置信了,自古以來,兵為凶器,野性難馴,謝六姐是如何能將軍隊教成報道中的樣子的?

若說完全不信,自然不是,實際上孫初陽心裡對答案已有了猜測,隻是情感上很不願接受,見老師微微一怔,隨後極其自然地點了點頭,心下震駭,實在是難以言表,猛然間站了起來,在帳篷裡來回踱步,喃喃道,“不可能,不可能……她是如何做到的!這些兵,還是兵麼?!”

“自然不是國朝傳統的兵了。”徐子先道,“若說二者根本不是一種東西,也是絲毫不假的。國朝的兵,都是些苦命人,識字的,曉得道理的,實在是少之又少,多數都介於乞丐和盜匪之間,而買活軍的士兵,那是優中選優,彆說讀書寫字了,若是腦子不夠好,都要被涮下來,每日裡白麵饅頭、雞蛋肥肉,任由吃飽,便是將軍親兵,都沒有這樣吃飯的,若是要將這兩種人都用個兵字來比,那真是不知該為哪邊委屈了。”

老師就是老師,幾句話簡明扼要,便把道理說得再清透也沒有了,孫初陽心旌又是一陣搖動,明明還沒有飲酒上菜,卻是已經薰薰然有了醉意,他幾次張口,都很難完全說出心中的感慨,反而為了排遣激動,忽地問道,“老師胸前的十字架已經取下,這是改信了天妃麼?”

徐子先灑然一笑,“難道你沒看過《吏目參考》嗎,謝六姐是人而不是神,雖有神異,卻不願被神格化……不過我的確已經不信移鼠了——之所以移信西教,無非是本土教不管用了,如今有了更勝於宗教的東西,那西教便不信也罷。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,西國傳教士便是個人品德高彰,究竟出身文明也和我們不同,還是存些防心為好。”

說到西教在華夏國的傳播,其實便是以徐子先這一係往外不斷擴散,多有官員改信移鼠的,更不乏位高權重者,譬如葉首輔,和孫初陽便有教友之緣,不過彆人孫初陽不知道,他之所以信仰西教,和徐子先完全是出於一個動力,那便是西教對於工造之術的推崇和研究,完全勝過敏朝,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。

《政權、國家、文明》這篇文章,孫初陽自然是反複閱讀過的,無形間,仿佛其概念已經深入人心。此時此刻便立刻可以指導他的生活了,既然買活軍的工造之術,巧奪天工,其君主又極為重視工造,且再怎麼說,也是同屬於一個文明,一個國家的政權,那麼理所應當比西教更值得靠攏,雖然這篇文章並沒有提到文明和文明之間的關係,但隨意想想,也該知道,國家和國家,尚且彼此提防,更何況文明與文明之間?

孫初陽便立刻也跟著摘下了胸前的移鼠小像,放到了一邊,以示自己的選擇:他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,四年前投身西教,是因為西教有技術,現在技術更好的選擇出現,那麼所謂的虔誠也就立刻跟著消失了,至於什麼叛教者的下場,這個孫初陽是半點不相信的,有本事移鼠就到買活軍的地盤來顯聖,勿要再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傳教士中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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