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3章 文山會海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8818 字 6個月前

“讓讓、讓讓!勞駕讓讓, 我這裡豬仔擦碰了衣裳可不好!”

“老伯,進城要排隊哩!你牽著豬仔得去南門,那裡專門運貨的!牲口市也在那裡!”

幾乎是一大早天剛亮起, 雲縣東城門外便排出了一條長長的隊伍,附近的百姓們,或是要進城做工, 或是要上學,也有趕了豬來想去牲口市,又不願在城外繞路, 想碰運氣走城裡的水泥路的,買活軍這裡雖然不收城門稅,而且入夜也不關城門, 但於百姓們來說, 為了省燭火, 總是天亮以前出發,借著一點曦色趕路是最劃算的。因此這會兒城門處是最熱鬨的,大家都在排隊登記入城, 雖然格子已經打得很小了,但密密麻麻的名字,還是能把兩三張麻紙給寫滿。

“伸手。”驗看過工作證——其實就是特製的卡紙, 因為紙質特殊,不好仿製, 除了買活軍自己的營生以外, 其餘的雇主都要憑營業執照去衙門裡領取製作,這種工作證也在某種程度上提高了雇工頻繁更換的成本, 即便是外來的雇工, 沒有特殊的理由, 最好也不要常換,否則光卡紙都要惹來衙門的注意。

外地的流民,在本地沒有戶籍的,便隻能用工作證來入城,若是沒有身份牌,也沒有工作證,那是要到一邊等候盤問的,而這些通過了驗看的百姓,便乖乖地伸出手來,讓買活軍在手上敲個印章——表示今日是合法入城,從什麼城門口進來,都是有據可查的,如果出了什麼事,那便要倒查到城門口這裡,而倘若是無印章也無身份的人家,在城裡鬨事,這就是更士的活了。

這樣的做法,因為不收錢,所以在百姓們看來也不算嚴苛,某種程度上,也能夠提升他們的安全感,入城的人至少都是經過一重驗看的。這也是雲縣、衢縣這些要衝之地特有的措施,其餘如臨城縣、許縣之類的地方,現在已經在買活軍統治的核心區了,凡是能到城門前的,多少都經過幾重篩選,所以城門口的防衛就要鬆弛得多了。

“特快急件!大家讓一下!”

從碼頭處很快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,一個郵遞員背著大大的郵包,飛快地蹬著自行車,從關外直衝城門,大家都給他讓道——這是從港口外來的郵包,因為謝六姐現在正在外地的緣故,重要性比之前儼然是更加上升了許多。連來往的郵件也都比平常要多得多,往常的小小郵包,如今起碼增大了十幾倍,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公文,最要緊的消息是通過傳音法螺來傳遞的,而有些緊急性不高的文件,便隻能由使者往來遞送。

這個使者是可以先不去澡堂的,他把自行車蹬得如同風火輪一般,在水泥路上左穿右插,不斷地高喊著‘急件急件’,很快便從港口騎到了衙門口,喊了聲,“送到了!六姐急件!”

說著,便如同大狗一般呼哧呼哧地喘起氣來,他身後早上來了兩個身強力壯的收發室專員,為他解下郵包,驗看火漆、邊角,確定這郵包的完整性之後,方才在郵遞員遞出的單據上寫下了簽收兩個字,並且用了收發室的小印,“辛苦兄弟了!快喝口熱水,早飯吃了沒有?小張,你趕緊去沏杯糖茶!”

“哎!”這個叫小張的年輕女娘清脆地應了一聲,便回身抖了一碗底的白糖,沏了一碗濃濃的糖水,遞給信差,這才轉身幫助同事分揀信件,她手快眼利,不一會便挑出了一捆捆標了不同密級和收件科室的公文,點算數量,和單據上的表格對照,又標了“數額屬實”四個字,落下了自己的簽名,“那我們這就分頭去送信了。”

“哎!”

“快去吧!先把急件送到吳秘書那裡。”

“好嘞。”小張捧著兩疊高高的公文,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,這從遠方歸來的信使,爛泥一般癱在椅子上,一路上他日夜兼程、寸步不離地看守包裹,不敢有絲毫疏漏,如今將郵包交割出去,方才放鬆下來,除了眼睛和嘴巴,哪裡都不想動,“這是收發室來的新人麼?小劉他們呢?”

“自然是派去泉州一帶,都高升了。”

收發室是很需要體力的部門,這裡的聽差人數很多,而且都聰明忠誠,工作辛苦,時常要為各級官吏跑腿,但升起來速度很快,經常和郵政係統互相平調,原本是新丁的小鄭,扳著手指給信使小許介紹眾人的去向,“老陳去沙縣,做郵政局長,也是個跑細腿的活,小曲去了泉州做收發室主任,至於小周小黃,都去榕城搭班子,一個是郵政局長,一個是收發室主任。”

“那你們這倒是全空了!”

“可不是!去年多招了幾倍的人,覺得活不好分,都搶著做,誰知道都是為了今日準備的?原本的老人都調走了,現在就留我們這些新人摸索著——嗐,其實心底都虛得慌,就怕辦壞了差事,剛提拔起來沒多久,立刻又被擼下去了。”插嘴的小雲是剛走馬上任的收發室主任,對工作極其上心,因為特急件往往是不定時到達,收發室需要人值班,因剛來的新人還不熟悉業務,他最近自告奮勇,天天吃住在收發室連軸轉。“剛新招考了一批人進來,就那個小張,彆看她瘦弱,力氣很大,腳程也快,人又靈活,我很看好她。”

“噢噢!”信使也附和了起來,“看著就是機靈相,不過可得多吃些,太瘦了可扛不了郵包,彆人運一趟的她得運兩趟,這就吃虧了。”

“可不是?”小雲和小鄭都深以為然,他們都是彬山剛長起來的青年,因體能不過關沒能選上當兵,對於體格是非常推崇的,“我和她說了,我說女子能長到三十歲呢,她才二十歲出頭,骨骼都還沒閉合,從前是挨餓長不高,這幾年抓緊,多吃多動,沒事就跳起來摸摸門,爭取再長高個五六公分,把肌肉給練起來,等六姐再往外攻城掠地,俺們也得了提拔出去做郵政的時候,那才是能主事能帶頭乾活的模樣。”

“她是哪裡人?”

“吳興那裡下麵村子的,去年還是前年離婚了吧,進城做工,上個月考進來的,她跑步快,分數也高,政審分也高,便被分到我們這裡了。”

收發室這裡的分數是比彆處要高的,因為傳遞的都是機密要件,尤其是謝六姐外出期間,收發室的效率決定了公文和政務的效率,收發員和信使都需要細心、勤快、忠誠,而且對文化水平也有一定的要求,他們的報酬不低,一天能有五十文,而且升遷的速度也很快,錄取分數線是不低的。

小張能被錄取,政審分高應該是個重要因素,小雲便說起八卦來,“她是告發了一起凶殺案,因此得了加分——便是劉家村那個黃富殺人案,可還記得?是她去報信首告的,那個黃富,殺了自己妻子之後,去她家,想要邀她丈夫一起入夥,把她也殺了,兩個人一道浪跡江湖去。但小張人很機靈,眼力也好,燈光下見到黃富領口有血,便不動聲色,讓他進門,隨後拿起大鐵鎖就從外頭把門給鎖了,自己跑去村長家報了信,把那黃富堵在自家,逃脫不得。不然,還不知道要被他害了多少人去,當時那黃富可是想要放火燒村的!”

“嘖嘖嘖!”信使也不由得感歎了起來,“天生的壞種!殺材!隻砍頭真便宜他了!便該他個五馬分屍!”

“可不是?”小雲道,“也是因她機靈有膽色,才免去一場禍事,因此她政審分相當高,還有個很好的批語,便被我們錄進來了。她人也上進哩,文化分不低的,聽她說,在城裡做掃地工時,一邊掃地一邊都在背書,閒了就用掃把在地上寫字,一年光景,常用的三千字都記得全了,語文和算數的分都很高,做收發室倒是足夠用了。”

“那她丈夫呢?”信使也好奇地問,“被抓進去沒有?這算不算同謀?”

“倒不算吧,不過二人必然過不到一起,否則黃富又怎會去鼓動他?因此也就離婚了。”小雲說著倒覺得很平常,買活軍這裡的離婚案實在太多了,信使也不詫異——便比這更小的離婚理由都有,更不說丈夫還被人鼓動要殺害自己了。“孩子跟她,也都挺勤快的,每日一早都在我們這裡做報童,賣報紙話本,也管跑腿聽差,隻成績不像媽,差了點。”

“那沒辦法,跑腿的錢來得快,孩子還小,難免心思不定,覺得讀書也無用。”信使便很有經驗地議論了起來,“那五歲到十三歲的半大孩子,不肯給他們進工廠做工,也是對的,若是家裡要擇業的話,還是不要給他們做跑腿,寧可去學校裡、孤兒院裡打下手,幫著做活,又或者掃大街也好,鏟糞也好,讓他們知道做活的難處,才曉得要好好讀書呢。”

買活軍這裡,五歲以下的孩子自然是不做活的,便是孤兒,也會收到孤兒院去,給他們一口飯吃。而五歲以上到十三歲,若是孤兒,那也要開始養活自己了,上半日的課,餘下的半日便要他們打掃孤兒院、幫著做飯,總之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。百姓們也不以為這是苛待,哪怕是從前,六歲也是可以做活的年紀,很多人家中會收傭童仆,一般就以六歲為界,收來說是養子養女,其實也要學著伺候人了。

至於八歲、九歲的孩子,便去織場做工,或者在家織布,這也是很常見的事,男孩兒們不必織布,但也不可能閒著,幫著做農活、撿麥穗、洗碗洗衣裳,給父母送飯,或者自己學著做飯,總之不再被視為孩童看待。而十三歲以上,那便完全是成年人了,很多孩子十二歲就成親,還有十三歲當爹的——傳聞中謝六姐的父親便是十三歲就當了爹,這都不算什麼奇事,十歲當爹的那才有人去嚼舌根傳誦一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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