眾人紛紛地這樣說著,甚而有人想要結交結交這位有識之士了——交一交這樣的朋友,送一些不大不小的禮物,又或者在金錢上周濟一番,是這些豪商很樂意的事情。對他們來說,所費不過九牛一毛,但自己的煩惱有了人訴說,而且或許還可以見諸報端,這是多少錢都求不來的好處呢。
至於《答疑》一文,豪商們也是不感興趣的,因為他們的事業完全在經濟上,並不用和人鬥嘴,反倒是‘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’,這後半段的名言警句,引來了眾人的注意,並且有不少人當即便將此作為自己的座右銘了,做生意又何嘗不是如此呢?什麼貨暢銷,什麼貨要砸手裡,不親自跑幾趟船是很難弄清楚的。
而在學校、茶館中,那些或者做了教師,或者做了書記,甚至自己做點小生意的前書生,算是除了官員之外,最關注《答疑》的群體了,他們毫無例外都對謝六姐的表態感到一定的失望,這種失望多數是以‘巧言令色堵塞言路’作為掩蓋,但歸根結底,是一種對於已喪失的特權的悼念。
書生在外頭一向是很能鬨事也很敢鬨事的,往往能讓學政,甚至是布政司都大失顏麵,而且由於法不責眾、愛護後進,通常來說,這樣裹挾鬨事並不會受到太大的懲戒。謝六姐竟要求‘沒有調查研究,就沒有發言權’,這讓他們相當的喪氣——難道竟要到鄉間田頭去,把腿都走細了,才能寫出一篇不知會不會被刊登的文章嗎?那這也太辛苦了,怕是隻有傻子才去做文章!
歸根到底,還不是希望百姓們少說話,少反對,才又是這樣,又是那樣的,所謂運用邏輯謬誤的文章都會被刷,那不是現成的借口嗎?有沒有謬誤,完全是編輯一念之間的事情,難不成百姓還能和編輯去犟嘴?所謂的報酬、政審分,隻怕都是惺惺作態,壓根都不會兌現!
“天一君子言辭如此犀利,這些陷阱,自然能一一勘破,但隻怕他的回文很難刊登呢!”
“若是能知道他的名諱那便好了,刊登不了報紙,難道還寫不了揭帖不成?”當下便立刻有讚成天一君子的書生熱血地道——他雖然也是不太會被仙人跳的,但或許是出於本能,很喜歡給衙門找麻煩,隻要是權威,在他看來便天然是顢頇邪惡,尤其買活軍這裡的學校要考算學,而他的算學又很差,這股子憤怒便更是積蓄得久了。
既然找到了個由頭,更重要的是找到了一個敢站出來的刺頭兒,那便立刻想要為他敲邊鼓,大鬨一番,宣泄心中的鬱氣不說,還要讓官府知道知道他們的厲害,此後再彆設立什麼算學、物理、化學這樣惡貫滿盈的學科!
“不知道他會如何反駁……”
“這個天一君子,真是有些辯才在。”
“我覺得實事求是說得很對啊!”
“二十四條謬誤,君庸你怎麼看,我年歲大了,隻覺得如墜雲霧,似乎懂了又似乎轉頭就忘——你說這個會是考點嗎?”
文字的力量是巨大的,這一日,天一君子成了雲縣名人,大有一舉成名天下知的味道,而且立刻就在小部分人群中擁有了較高的聲望。不少商人和前書生都在發動自己的人脈,打聽他的真實身份。甚至連葉仲韶、吳昌時這樣的學校同僚,彼此也在疑神疑鬼,猜疑著張天如是否就是天一君子,葉仲韶知道張天如投了好幾篇稿子,但卻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張天如小小年紀就有膽量寫出這樣的文章——他才二十歲呢!
“也不知道謝六姐心胸如何,若是狹窄些,隻怕他在此處是呆不久了——他今日是請假了嗎?怎麼沒來學校上課?”
“沈編輯,道理不是這麼說的。”
正當葉仲韶有些憂慮地和吳昌時談論著張天如去向的時候,剛從鄉下回來,正要在城裡上一周課的張天如,卻是坐在了《買活周報》雲縣編輯部裡,大膽地直視著眼前的女編輯——許多比他年紀更大的書生還做不到這點哩,若是不帶了色.欲,他們幾乎不能正當地盯著女人看,而張天如卻是完全把沈編輯當成了同性一般,坦然而又嚴厲地直視著她,厲聲道,“既然沒有調查研究,就沒有發言權,那麼六姐便應當要給予我們這些想要發言的人,可以去調查研究的基礎,要教導我們如何才算是真正的調查研究。”
“既然要避免二十四種邏輯謬誤,那除了如此簡單的解釋之外,也該要刊發教材,詳解‘邏輯’,以及邏輯中普遍存在的規律與謬誤。”
“既然要有新的真實、客觀、冷靜的文章發表,那六姐就該提供這些文章的範式。既然要翔實數據支持,那就該指出百姓們獲取這些數據的渠道!”
張天如作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謝六姐寫文批駁的對象,居然絲毫都沒有不安、沮喪,所謂的含羞而走更是無從談起,此刻,這個年輕俊朗身材挺拔的書生,竟似乎還帶了一絲得意,理直氣壯地向沈曼君討要著自己應有的待遇。“既然我的文章,也提供了一些積極的意義,那就該給我應得的報酬和政審分——”
“沈編輯,我的政審分呢?去哪兒了?”他伸出手來,開始催分了,“怎麼能隻字不提,你們賦予政審分的章程,怎麼還沒有出來!可不能吞沒了我的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