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爸爸吃不吃?”
“爸爸吃吃吃!”繼女奉送口水滴滴的親吻幾枚,揮舞手要下來和哥哥一起走,“哥哥,走,吃飯!”
一四口便出了屋子,牽手往主街走,路上幾個鄰居遇了,也忙招呼笑道,“吳兄弟來了?”
“路上實是辛苦了——稍後來我們裡喝茶!”
吳老八倒也有了一些頭麵人物的樣子,都一一含笑點頭應了,周娘子見他儼然的模樣,不由也是抿嘴一笑,等人都過了,才對吳老八悄聲笑道,“不過兩三年功夫,我相公成大人物了,如今怕不是大官都做得?”
其實吳老八現如今本來也是吃皇糧的吏目,身上是掛了個運輸隊長的官職在的,被妻子一說,便挺胸凸肚,故意做出一副得意非凡的樣子,嘴裡還謙虛道,“哪裡、哪裡,要學習的地方還有許多!”
說學習,周娘子便想起來,不顧和丈夫逗趣,忙道,“是了,你出門沒多久,縣裡便發下了新的政治課本,你下午記得衙門裡要一本,來好生看看,聽說後考學都需要加考這一門,而且難,非止我看不懂,紡織廠裡就沒幾個看明白的。”
吳老八果然一下就留心了,不再逗弄周梅芳,而是聽妻子說這個政治課本的消息,聽說將來或有一日要加入考試之中,隻是現在還要先開培訓班,教各地的老師來學這門課,便道,“那看來此書還是必須讀懂,而且還讀透,不能隻死記硬背,得學會了自如運用,若能隨時現在工日記裡是最好。”
他底是陸大紅的老部下了,彼此有通信不說,若是湊巧在一個地方彼此遇見,也不得一道餐敘,周娘子初見丈夫的時候,便覺得他是個有辦法的人,沉穩老道,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依靠,不過那時她是個幾乎一無所有的寡婦,此刻已經多算是個主任,經得起一點事情了,還是感覺丈夫比自己要能乾得多。吳老八這一兩年內也還在不斷變化,其中最大的變化,就是他學習的勁頭比之前更足,甚至可說是養成了習慣,而且談吐上也比之前更有格局了。
周娘子本就覺得這門課頗為重要,隻之前能想的,不過是對考試分數的影響,被吳老八點透了其中的運用,方才明白過來,不錯,若是能寫在工日誌裡,這懂政治,似乎也將成為一種優點——這就好像一樣在商鋪做夥計,若是能乾之餘還懂得一些聖賢的道理,也會被人高看一頭一樣。給官府做事,若是能懂得官府推行的道理,那這自然是懂得上進、值得提拔的特點。
這麼說來,這門課還是非學不可了,周娘子立刻也就更重視了起來,對丈夫說出自己的想法,“聽八哥你這樣一講,如今倒隻有那些專門學校的技工、匠人,他們叫‘工程師’的那種,專靠手藝吃飯,那大約是可不學的,其餘凡是做管理有關的,特彆是進衙門做吏目,而不是在我們這些廠子裡做生產的,恐怕都是學得越好,越有機會。”
他們兩夫妻在這些事上是說得來的,吳老八道,“我也這樣想——”
他降低了聲音,聲誇獎道,“我娘子可真機靈。”
周娘子心裡甜得和吃了蜜一樣,白了吳老八一眼,也低聲道,“大街上呢——胡鬨!”
吳老八被她這麼一說,倒真胡鬨起來,左右一張望,伸出手捏了一下周娘子的手,強和她牽了一會兒,眼看要拐出巷子口,這才分開。周娘子已是滿麵暈紅、心跳如鼓,啐了他一口,低聲道,“你要死了!”
吳老八其實也有些羞澀,隻是他麵色黑,不太看得出來,撓了撓後腦勺傻笑幾聲,彎腰把女兒抱起來,指點街景教她認字,周梅芳今年三歲多,已經認得幾個字了,周柏方六歲,更是能乾得緊,走在路上隨時指點招牌讀給繼父聽,他對這個把一人救出絕境的繼父非常崇拜,每次吳老八來,周柏方都轉兒討好他。
衢縣這裡,因為是信江碼頭所在,而且也承接了之江道陸路過來的人流,現在比許縣、臨城縣都繁華,幾乎每個月都有新的食肆開張,一人隨意挑揀了一處店坐下來,叫了三碗麵,吳老八拿錢出來,在路邊招手叫了個報童,讓他炸雞店排隊代買四個雞腿和一個炸雞架,周娘子看這跑腿大約也就是周柏方這樣的年紀,瘦,穿綴了好幾個補丁的破棉襖,斜背半空的報袋,剃了光頭,大眼睛如猴子一般靈活,是可憐的模樣,不由也歎了口氣,道,“六姐這裡是真好,這樣的孩兒也有一口飯吃。”
便抓女兒的手,讓她雙手合十,在空中拜了兩拜,周梅芳已習慣了,也跟虔誠地念,“六姐長命百歲!六姐平安萬福!”
這孩兒不必多說,肯定是孤兒院裡做半日工的孩子,上半日學之後,便來街麵上,或是做報童,或是跑腿雜,或者是幫掃界麵,飲馬飲驢,總之有事情給他們做。一日所得五,不多不,客人給的賞錢也都歸他們自己,不過他們是不許索要的。這個報童快便送了個紮得嚴嚴實實的荷葉包過來,一手還捏找零的鈔票,吳老八拿眼睛一看,數額分毫不差,便隻拿了荷葉包來,微笑道,“零錢給你買糖吃。”
那報童給他敬了個買活軍的軍禮,歡欣鼓舞地揮鈔票就跑遠了,周娘子探身叫道,“把錢放好!”
也不知那報童聽沒聽,她來坐下,和吳老八相視一笑,周柏方注視那報童,倒有些羨慕的意思,吳老八摸了摸他的頭,道,“我們柏也想做報童麼?”
對孩子來說,若是能做報童,便意味可光明正大的走街串巷,而且也意味他們是同齡人中最機靈的一批,才能得師長的認可,被分配這樣多帶了一些危險的崗位上。周柏方顯然心,但還是搖頭道,“我要照顧妹妹——等妹妹大了,我還要照顧爹爹和媽媽生的弟弟妹妹。”
中長子要帶弟弟妹妹,在此時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,而且這時候讓五歲上的孩子帶一兩歲的弟弟妹妹也非常正常,甚至在村裡,五六歲的哥哥姐姐,抱、背一兩歲的弟弟妹妹來上學,是常見的景象。周娘子剛來買活軍這裡的時候,周柏方三歲多,還是幫不上忙的年紀,他年滿五歲之後便開始幫做些務了,這也和買活軍的定位差不多,五十三歲是可做點工的年紀了,總之便不再是純粹的孩子了。
不過,周柏方是沒有出做工的,他們兄妹隻有父母都忙碌的日子才會一起托兒所住,他一天上半天學,剩下半天便在帶妹妹,一人一起吃了午飯,周娘子在外頭把門一鎖,兩個孩子便在自院裡玩一,再睡個午覺,等母親來了才出在巷子裡玩。這期間若有什麼急事,孩子也可鑽狗洞進出——不過迄今為止,也沒遇什麼急事便是了。
周娘子來講,依靠長子固然是人之常情,但她心中也不免內疚:如果還在之江老,長子倒不必如此,底她們帶孩子的老媽子還是能雇得起的,因為女人們都不出做活,可在跟前看,也放心請同鄉的老媽子看。在衢縣人生地不熟,而且平時沒人看,實在是不放心請保姆。
沒想大兒居然這麼懂事……她聽了兒子的話,自然也是觸,攬兒子親香了一會才道,“那爹爹和媽媽可要抓緊了——若是等你十三歲上,那時候雇你在看弟弟妹妹,一日也要花十錢呢。”
說,便拿眼看吳老八,偏巧此時麵來了,吳老八身拿醋,未有察覺,周娘子心裡好一陣沒意思,想撇嘴忍住了——吳老八都二十五了,倒還是不急要孩子,隻她心理一變再變,剛成親時,怕他迫不及待要孩子,時候老大還沒五歲,老二兩歲多就來了老三,一個人實在是不好帶。
隻成親一年多了,吳老八不急不躁,她心裡卻和長草了似的——底不是原配夫妻,自己還帶了兩個,這個看情投意合,但其實覺得好像沒有基礎,說散也就散了,按兩人之前的婚書,若是吳老八提出離婚,那他們把共同積蓄的十幾兩銀子分一分,便再沒瓜葛了。周娘子也不管彆人是如何,她便覺得她這樣的情況,和老八不生一個,夫妻便不算是完全做了實處。
底是工了兩年多,經過那樣的波折,便是有些脾氣也都磨沒了,心裡有了這樣的念想,她也不,也不要吳老八哄她這莫名其妙的脾氣,帶孩子們吃完了奧灶麵,她上班,吳老八今日休息,帶孩子找老友談天拿課本,順帶買點菜,帶孩子接周娘子下班,後,一邊給周娘子下手,一邊和她說些自己看課本得的感想——他也看不懂。
吃完飯,帶孩子澡堂,來安頓兩個孩子睡下了,周娘子也挺困倦,揉眼睛床邊,幾乎就要睡了,但想明晚要上大夜,來吳老八說不定就走了,因此還是起精神,靠丈夫懷裡,問道,“八哥,今日既然柏兒都問了……咱們是不是也該給他添個弟弟妹妹了?”
吳老八也不詫異,隻問道,“你都聽清楚了?可要想好,這孩子一生,錢財上的花銷且不說,於你我這升遷上的耽擱——”手機地址:(小)看書更便捷,書架功能更好用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