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0章 何賽花巧種田(上)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538 字 5個月前

看戲, 看什麼戲?狗栓記事到現在,還沒有看過戲呢,山陽道這些年天候都不好, 鄉間辦喜事,最多是請些幫辦來吹吹嗩呐,便算是體麵的了, 要裝扮起來唱的戲, 一向隻是聽說,卻從未見過, 大概便是有, 也是在海州府這樣的地方, 逢年過節給老爺們樂嗬樂嗬吧。

各種小調、號子, 倒是會喊的, 號子主要是許多人一起做活時喊,譬如蓋房上梁、夯地基,那都要喊號子, 起到一個協調大家一起用力的作用, 有時候也會往號子裡增添一些趣味的內容, 逗大家開心用力。至於放牛娃嘴裡也時常哼些不知哪裡傳來的小調,這就是狗栓對於音樂所知道的全部。

聽郝六哥說要帶他去看戲, 他還頗慌亂了一刻, 隻怕自己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, 傻站在那裡,辜負了郝六哥的好意,不過這個熱鬨是決計不能錯過的, 狗栓立刻就放下了離情彆緒, 去叫弟弟妹妹們好好收拾行李。

他又積極地維護秩序, 靠岸後張羅著把這艘船上的乘客都帶下船,安排她們列隊點名,把船上三百多婦孺編成三十多隊,一隊有兩個大的,照看著三四個次大的,三四個要牽著走的小女孩。

這樣分隊的見識,狗栓從前自然是沒有的,也不知為什麼,自從吃得飽,而且又去得比以前要遠了,這些想法一個接一個地冒上來,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比以前要機靈得多。

很快,這艘船的乘客便分好了編隊,齊齊整整地站在朝陽底下,勝過了其餘靠岸的船隻,這也讓這艘船的管事都覺得自己很有臉,有些人還過來問了狗栓的名字,誇獎了他幾句,狗栓心裡說不出的激動驕傲,隻是竭儘所能,筆直地站在隊伍前頭,他覺得保持這樣的姿勢,仿佛更像是買活軍的兵士了,能讓他打從心底裡獲得一種滿足。

等到幾艘船都靠岸了,沙船那裡也上完了貨,開始上人,是按照列隊的順序來的,狗栓這一隊因此得以在太陽升到中天以前上船,自從往南方走,天氣一天比一天熱,這會兒太陽已經很咬人了。

狗栓把孩子們都在通鋪上安頓好了,又被安排著下船去幫著挑水進倉,給大家分著裝滿水囊,如此忙了大半日,郝六哥才來找他,“走,看戲去——隻不要走散了就好。”

於是狗栓、狗剩這樣的半大小子便一窩蜂躥了出去,如小妹這樣有人看顧的娃娃也能跟著沾光,若是沒有長輩照應,年紀又不大的女娃,是不敢給她們下船的。這些小姑娘隻能站在甲板上,一臉豔羨地望著下頭的同伴們很快排成整齊的隊伍,喊著口號一板一眼地走遠——

這時候喊號子,便是確認隊伍始終沒有減員,因此時不時就會報數,走這一趟下來,彆說走陸路的流民們,在敏朝那裡已經算是很不錯的兵源,便連狗栓他們也懂得了什麼叫做令行禁止,什麼叫做三人成列,兩人成行。

這個碼頭,應該是專門屬於買活軍的私港,處處都流露出在建的痕跡,從碼頭上下來,順著木板路走過沙灘,沿岸時不時能看到曬著的漁網,翻倒的小舢舨,再走了幾裡路,沙土逐漸變成了黃泥,周圍也可以看到田壟了,遠處隱約有幾座木屋的痕跡,還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。

順風傳來的還有零星的鑼鼓聲,等狗栓一行人走到附近,才發現今日應該是大集,難怪這小鎮如此熱鬨,沿著街擺開的都是攤子,還有些農戶,挑子裡放著衣服、鹽袋,顯然是已經賣空了貨,但卻還不急著走,而是不知從哪裡弄了些酸草,一根根地放在嘴裡嚼著,聚在集市一角,一處不大不小的木頭台子下方,不知在等待著什麼。

“開戲嘍,開戲嘍!”

郝六哥這些兵丁到了以後,便有人鼓噪了起來,“青頭兵爺爺都來嘍,還不開戲嗎?”

說話的人,大多也都剃了青頭,或者是留著短發,用布巾包著。很少有梳髻的,這和山陽道極不一樣,哪怕是在海州,除了他們這些要去買活軍地盤上的小孩,也沒什麼人剃頭,甚至買活軍的人有時外出還帶義髻。

不像是之江道這裡,已經很大大咧咧了,便還沒到買活軍治下,也有這麼多百姓剃了青頭——儘管狗栓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,但他見到這些人,仿佛立刻便很親近了,就好像是到了自己人的地盤上一般,至少沒有了到異鄉時本能的畏懼與擔心。

“開開開!”一個身穿家常衣服,隻是在臉上抹了兩個紅坨坨的胖子匆匆地走了出來,拿銅鑼繞台子哐哐哐地猛敲了一陣,台子下頭頓時聚集起了一圈人,那胖子跳上台麵,又敲了一下鑼,便從台子上拿起了一個鐵做的喇叭,把嘴湊上去,用官話叫道,“都小心自己的錢袋,牽好孩子,彆看個戲,魂都丟了!”

他的聲音被這個喇叭放得很大,一下就壓過了台下嗡嗡笑鬨之聲,連狗栓等少年,本來正好奇地打量著之江道的百姓、街景,在心中掂量著和山陽道有什麼異同(主要的區彆是要比山陽道富得多),此刻也都嚇了一大跳,把目光調了回去——對於喇叭倒不是很好奇,這東西船上也有好幾個,每每列隊、吃飯、轉場,都是要用到的。

如此,當一群人都被胖子壓住了聲音之後,狗栓便見到一個高大的女娘從台下走了上來,戴了個義髻,穿著鼓囊囊的襖裙,手裡也拿了個喇叭,她一上來,眾人便都熱烈拍手,叫道,“何賽花!何賽花!”

小妹輕輕碰了狗栓一下,“唱戲不都要塗紅臉的麼?還要穿花花綠綠的戲服哩……”

狗栓也無法回答她,隻能悄聲說,“這裡的戲就是這樣的,先看罷。”其實他覺得妹妹未必能看懂,因為他前幾年有一次去縣城時,正趕上一家人老爺子沒了,請了兩個人來唱梆子戲,狗栓站在牆外聽了一回,那兩個人扯著嗓子說話,又尖又細的,他一句話也沒有聽懂。

“有一句話先給父老鄉親們說與,今日遠客來了,咱們便說官話,鄉親們多擔待則個!”

何賽花一上台,便是滿臉帶笑,四處做了個團拜,又拿喇叭說道,台下眾人都道,“該的,該的!”

又有人衝狗栓他們指指點點,對他們友好地笑,這讓一群半大小子們很感動,隻覺得之江道的民風很純樸,比山陽道的百姓還更好客得多——隻狗栓心裡隱約有些明白買活軍的人來了是要走的,還在這裡買吃的買喝的,買他們的貨,財神爺誰不喜歡?若是來這裡做活打漁的,看這幫百姓們還好不好客了。

雖是這麼想,但也不會說破,隻看那何賽花回到台側,清了清嗓子,將喇叭彆到腰間,彎腰背了個包袱在身上,做了個趕路疲倦的樣子,從台側走了出來,來到台中央,放下包袱,擦了擦額前的汗,舉起喇叭說道,“小女何賽花,今年一十八,三年前聽爹娘許配,嫁給鄰村張大發——”

說到這裡,台下一陣哄笑,有人用土話說了什麼,狗栓聽不懂,何賽花也把身子一扭,手一擺,很有些俏皮地叫道,“說官話~不說聽不懂哉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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