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2章 四名善信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8049 字 7個月前

三十兩銀子, 合成鈔票那就是三萬元,這個價格可以在雲縣邊遠處買一座木造的老房子——新房子這個價現在可是下不來了, 最早建在城中的水泥房, 若是二層小樓,現在怎麼也要百兩銀子,在海商那裡還是供不應求呢。對於一些還在職業第一線工作的女娘來說, 也不算是太大的數目:當紅的折骨纏女娘,手裡雖然攢不出贖身的錢, 但三五十兩銀子的私蓄總也還是有的。

但,如果有人來借給她們這筆錢, 而且沒有明確約定歸期的話,要不要借呢?唐翩翩也有些猶豫, 這主要也關係到她們之後的生活, 一輩子都被人安排, 現下自己安排自己了, 絕對的自由下, 反而對將來很感到茫然,做完手術之後,想做什麼,能做什麼呢?

識字的瘦馬、名伎,是不用想這些的,她們可以考吏目——如果恢複得好,可以行走的話,吏目也是可以做的, 她們聽說過類似的傳奇。即便不做吏目, 也可以做賬房、做文員, 或者做教師去, 總之不愁未來的出路。

像是帶來的錢財最多的莊夫人,就是水師將軍的那個小妾,她帶了多少銀子來,大家都不知道,因為在姑蘇城便存到買活軍的錢莊裡去,她自己隻是帶了彙票在身上。人家根本都不和這些小腳伎住在一塊,到雲縣就買了自己的房子,開始攢政審分做生意,照舊是呼奴使婢的,十分快活——買活軍這裡當然也可以雇傭仆人了,一個月為仆人交給官府300元的保護費便好了,另外,至少還要開銷700多元的工錢,一個仆人就是一兩銀子的開銷最少,能用得起仆人的人家可比外頭少多了。

莊夫人以後肯定是要做商戶的,或者做吏目,又或者做報紙編輯也許都不是不能,瘦馬、名伎多數都是知書達禮,能詩會畫的,總之少不得她們一口飯吃。又或者是如那些從家中逃出的小少婦,原本也是風塵出身,嫁做人婦後,多少都有些手藝在身上,或者是有拿手的私房菜,腳恢複得好可以做廚子,或者就是練了一手好針線,至少可以縫縫補補,再不濟,還可以開個私營的托兒所,管教孩子們,一天三五十文也還是賺得到的。

像是唐翩翩這樣的在職人員,那就最尷尬了,因身份所限,隻能說是識字,沒有多少墨水在肚子裡的,做繡娘吧,針線活也不好,頭控著很酸,做賬房吧,見到算盤就頭疼,又乾不得重活,卻也不想嫁人。若不是還有嫁人這最後一條路托底,那真是鎮日裡惴惴不安,隻歎前路茫然。

這樣的一種心情下,當然還是想著,不要利息的錢,能借為什麼不借?仿佛這便宜不占就吃了虧。唐翩翩是久已有了這念頭,但她又是個很有些骨氣的人,真要她心安理得地占了這便宜,卻又反覺得有些不安,好似這般是愧對了謝六姐,“她接我們過來,本是一片好意,我們卻回以算計,虧心哉。”

王瓊華暫不愁錢,但對前路的茫然和唐翩翩是一致的,好像畢生以來追求的自由,一旦到手了之後,反而不知道該做什麼了,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特長,也沒有突出的想望和誌向,因為原本在家庭中受到的教育,便是將她培養成一個會過日子的人,但離開了姑蘇城之後,王瓊華發現‘過日子’是所有人都掌握的基本技能,大多數人根本不需要旁人來幫助,也能把日子過好。

真要一輩子做個抄寫員、書記員嗎?王瓊華也不曉得,她多少是想做些大事,但年紀還小,而且現在常年久居在並山園內做小姐,此時待人接物總覺得生澀,儘管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天堂,卻覺得和天堂之中還有一層厚厚的膈膜。

她並不覺得被排擠和輕視,本地人對她們這些外地來的女娘,報以同情的親善態度——“在外頭是吃了大苦的”!王瓊華也非常喜歡此地的熱鬨、自由、開明,當然還有那便利的仙器運用,毛巾、馬口鐵、秋衣秋褲,甚至連襪子都是好穿的,王瓊華非常喜歡買活軍這裡的羊毛襪和棉襪,這些廉宜的物價,豐富的消費品,讓她每天都好像在看極其精彩熱鬨的戲文,但……戲文終究是戲文,戲散了之後,王瓊華似乎還是沒有在這裡找到一種愜意的生活方式。她不知道該怎麼說,仿佛她還隻是個過客、看客,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在買活軍這裡擁有怎樣的未來,也沒有人來告訴她該怎麼做。

如果她沒有錢的話,或許反而還沒有這個煩惱了,因為那樣唯獨的選擇就是找活做,能做什麼就做什麼。王瓊華和唐翩翩走進會堂的時候,一路還在談論職業的問題,王瓊華覺得唐翩翩的選擇餘地其實很大,“你嗓子這麼好,可以去演戲啊。”

“我?我可唱不了,隻有你這樣的小姐,才分不清戲子和伎子。”唐翩翩便立刻搖了搖手,“隻有戲子倒嗓了,淪落到伎家,沒有伎子去唱戲的,那要的是童子功,得吊嗓子那,我們平日唱的那是小調兒,不同。你也看過戲的,怎麼說得出這樣的話。”

“不是,現在有一種時新的劇,叫做道白劇,是不必吊嗓子唱的,等你做完手術,我帶你看去,我覺得你們這些姐姐們,倒是都可以去演道白劇呢——隻是要吃得壯實些,因為時下演出的唯一□□白劇,女角是個農戶。”不過王瓊華覺得,另外幾個角色也並非都隻有男丁能演,實際來說,能演一點戲的男丁也沒那麼多的,買活軍這裡,能唱幾句的伎子肯定要比男戲子多,都是很好的演員來源(她尚且不知道還有小倌的存在,也不知道契弟風俗)。

會場裡聽到她們說話的女娘,許多都轉頭露.出了注意的神色,王瓊華一看便知道,她們是沒有仔細看報紙的習慣,所以才連道白劇是什麼都不知道——《何賽花巧耕田》的廣告,是發在第三版上的,若是看報不仔細的話,很容易便會錯過。

到底是一道之地的消息都要彙聚過來,所以周報的版麵也就非常寶貴了,如果王瓊華能做事,她覺得,辦一份雲縣本地的報紙也不錯的,但她既沒有錢,實在也不知道報紙該怎麼辦,這種想法也不過隻能是想想罷了。

正要和女娘們形容道白劇,約著帶她們去看——這個道白劇在雲縣就有上演,場次還不少,想看總是能很方便地看到的,而且王瓊華覺得,既然買活軍想讓百姓們都有戲看,那麼戲目肯定會源源不斷地推出,總有適合這些女娘的角色,甚至於她們還可以湊錢請人寫一本麼,不過,她年紀小,而且也不是伎子出身,在收容所裡一向很低調,又感到自己仿佛還沒有身份去做這個倡議。

這個主意還沒出口,會堂裡已經走進了幾個乾事,其中有男有女,走在最前頭的是個精神十足、穿著體麵的老婦人,看著大約是四五十歲,頭發已經有些斑白了——腳也很小,女娘們見到女子,第一個反應總是去看她們的腳。不過,她走得很穩當。

有兩三個女娘跟在她身後,有大腳,也有放腳,還有個很年幼的女娘,王瓊華認得她,葉老師——年紀和她差不多大,但已經是掃盲班的老師了,常常來收容所上課。

男子們也是各有特征,有些是很典型的活死人裝束,青頭、立領衣裳,膚色也是曬過的微黑,雖然是南人的身量,但卻也是身板壯實,透著那麼的精乾——這樣的漢子,手裡卻偏偏都帶著炭筆,隨時低頭記著什麼。王瓊華禁不住覺得他或許就是買活周報那大名鼎鼎的采風使。

還有束著頭發,梳著發髻的少年郎,他的發型讓王瓊華不禁感到一絲親切和懷念,這少年郎沒有理發,或者是戴了義髻,但他穿著易於活動的圓領衫、棉麻長褲,買活軍這裡特有的一種圓領對襟肥袖薄夾衣,被他挽在手裡,顯出一種楚楚的少年風姿來,讓王瓊華猜測他原本的家境一定不差——這少年郎也顯得很白淨,容長臉、杏眼,再大一些,說不得便是個風月場上的‘花殺客’。

除此以外,還有一個中年男子,站在葉老師身側,時不時和她說幾句話,大約是葉老師的長輩,又有個老年光頭漢,穿著不太合體的立領衫,站在眾人身後,不斷左顧右盼,似乎對兼做會堂的食堂本身也覺得新奇,王瓊華一看就知道——‘香嗚擰’,這個詞原本是姑蘇人說城外的百姓的,不過她以為用在買活軍這裡的新活死人身上也差不多,王瓊華也做過一個多月的香嗚擰,剛剛擺脫了這個身份不久呢。

“大家安靜。”

收容所的宿管——一個非常粗壯,可以輕易地把兩個廝打的小腳女各自拎開的買活軍女娘,便清了清嗓子,拿出了鐵皮喇叭,於是大家便迅速地安靜了下來,因為宿管第一天就說了,她是可以扣她們的政審分的。

“今天叫大家過來,是為了解釋一下咱們這個放足促進會的,在大家的放足手術裡起到的作用。還有咱們這個手術借款究竟是怎麼回事。”

宿管聲音低沉地說著,“放足促進會,便是一群認為裹足是很需要去解決的痛苦,而且從情感上來說,也願意把這件事放在許多事之前的一些善心人士,共捐善款,成立的猶如善莊一般的社會組織。比如說我們雲縣的放足促進會,就是由郝君書女士牽頭——就是郝君書絕讚美味紅油辣醬的創始人,郝君書女士。”

她向那個老婦人,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嘩然,因為這些女娘,即便沒有看過那篇有名的《郝君書放足手術記》,也多少是看到過紅油辣醬的廣告的,有些如唐翩翩這樣的在職人員,還在老家嘗到過一點,現在看到被印在壇子上的人物,突然出現在眼前,一下便覺得很奇妙。

上一章 書頁/目錄 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