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氏兄弟自然是能夠體會到這其中的戰略意圖——自己的地方,種植主糧,這是讓人安心的糧食策略,買活軍還是預算著華夏全境接下來的年景不會太好,因此要保證主糧產量,呂宋、安南之境便種甘蔗,在當地提煉雪花糖,這東西份量總比主食輕,船運也比較便宜。而且正好就在當地可以賣給西洋海商。
目前而言,圖南較圖北有利,因此這一兩年內,買活軍肯定不會支持鄭氏兄弟對東瀛動手,鄭天龍自己也覺得不是時機,在他而言,這件事哪怕是等到大木長大了再做都是來得及的。眼下還是韜光隱晦,將買活軍這裡的好東西儘量往自己兜裡劃拉。
“你啊,就是眼下的日子過得太苦,不比在雲縣時逍遙,心裡本就有些不忿,這才被一席話說得心氣難平。”
他這樣數落鄭地虎,後者也低頭承認了大哥的說法,看得出來,鄭地虎心中對封建東瀛重新地燃起了向往,他也正在更改自己的誌向,從原本的‘封侯平海波,澤被遺子孫’,改為了現在的‘天高皇帝遠,六姐奈我何’。
說不準再過幾年,隨著新泉縣這裡逐漸發展,又或者鄭地虎被調任去了繁華之處,享受到了買活軍的好處,這種想法又會隨之淡化,他會被逐漸將養出惰性,覺得在買活軍處做個吏目也沒什麼不好的。
人的想法總是這樣,千變萬化,隨著自己的利益而動。便是鄭天龍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真個出去封建東瀛,因為眼下的不悅並沒有超出忍耐的限度,或許過了幾年,便成了一種習慣。他這些日子以來潛心學習政治教材,倒是頗有所得,對弟弟的心態並不多做擔心,隻再三叮囑鄭地虎,“兼聽則明,你哪怕心裡多麼不以為然,也好好跟著於老師學。”
“於老師這些話,是大得六姐教義真髓,況且為人處事,為何隻是偏重於一種想法?隻要不按你想的來,便是冤屈不忿?這都是沒受過苦的人方有的驕矜,一個人的心,總是知道得越多,越是寬敞,倘若有一日,華夏天下真成了眾生平等的樂土,而你卻獨因自己一點固執,自我放逐在外,那豈不是虧了?”
一席話說得鄭地虎心服口服,兩人也就著薑醋吃了幾個螃蟹,大師傅又端了兩碗麵線糊來,這才打著嗬欠進後廚去歇著了——他第二天四點多就要起來做早飯,九點必須去睡。
便是天龍地虎,第二天也都是要早起練武的,這是買活軍這裡普遍的風尚,完全是學習謝六姐的習慣。上行下效,便是首領也沒有懶覺可睡。因此夜裡也不敢飲酒,害怕第二日宿醉不得起來——這又是一樁買活軍來了以後的苦處。
這麵線糊本身鹹淡可口,又用大顆海蠣做了澆頭,入口即化又有米線的甘甜,兩人大口大口地吃著,雖然沒有飲酒但也頗感滿足,不一會兩大碗告罄,鄭天龍簡單收拾了碗筷(之前吃螃蟹的桌子大師傅收了),把兩個碗丟到盆子裡舀水泡著,想了想又順手抓一把草木灰洗掉了,道,“留著招蟲子老鼠,這碗被汙染了說不定又傳染疾病。”
除了少年做雜役時,鄭天龍哪裡有過這般仔細的時候!鄭地虎幾乎目瞪口呆,隻覺得大哥不知不覺間已有了極大變化,但回過味來卻又不由暗自點頭:大哥之所以比以前更注意蟲蟻,實際上是知識得到了豐富,知道了這些東西是會傳播疾病的。
至於說他自己洗碗……鄭地虎也是時常見陸將軍的,也和她一起在食堂吃飯,陸將軍從來都是自己洗碗,甚至於聽她說起,謝六姐也是‘自己的事情自己做’,在洗衣機沒發明以前,她的衣服許多都是自己洗的呢。
連謝六姐、陸大紅這樣的大人物,都是親力親為,大哥自己洗個碗,如何就委屈了?甚至於他自己做點自己的事情,如何就值得委屈上了?鄭地虎不禁自問:難道他就真覺得自己比六姐還要更高貴嗎?他也不過是個海盜而已,怎麼還矯情上了?
難道他就真的接受不了平等地去看待彆人嗎?心胸就如此狹窄,甚至於到了沒個人被自己踩在腳底下,便不舒心了嗎?連大哥都能這樣自如地變化,難道他還比大哥更強嗎?
思想的轉變,有時說破了嘴也不管用,而有時倘若是受到了觸動,打開這扇大門也不過隻是一瞬間的事。就連鄭天龍也沒有留意到鄭地虎表情上的一點變化,將蠟燭放進燈籠裡,提著燈籠和鄭地虎一起走向自家屋舍,一路還在吩咐。
“這段時間,你多跟著於先生,這是個明白人,你跟著他能學到許多。你剛才說他最近在組建專門學校,那就更是要多跟著見識一下了,尤其是機械專業的,那個蒸汽機,實在是太神奇的東西,機械專門學校裡,若是能結交到一兩個好匠人,將來或許就是有大用處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