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5章 晉商困境投機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10588 字 5個月前

“我真不是逗悶耍樂子, 我已經在買活軍那掛上號了,大大,若是三日內沒聽著我的音信, 見著我的人, 他們便知道是咱們家的長上大人,不許我過去呢。”

使館就開在那裡,水塔就豎在那裡, 這個京城,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, 能掏的起八百兩進去見識一番的人家,其實也不在少數,頭幾個月是王侯將相們的專場, 等到秋天時, 該去的權貴家已經去得差不多了,那些商賈人家, 也逐漸活躍起來,壯著膽子合股進去見世麵。

他們所去的目的,要比權貴人家更複雜一些,於權貴而言, 一來,皇帝也去了, 你不去不像話,二來,大家都去了, 你不去, 顯得你沒有錢, 三來才是開眼界的用意。而商賈人家,到使館裡去見識一番,最主要的目的,是和買活軍的人麵走動一下,結識結識,有了交情,日後就好辦事了,便是現在沒有生意做,誰知道將來以後呢?

不到三個月的功夫,這所謂的扮裝劇本殺,已經在京城很風靡了,絕不止使館裡的場所,如今京城的紈絝子弟,凡是有些品味的,在那青樓楚館,都熱衷於玩這各種殺,又有一批名伎因為善於主持遊戲,逐漸浮現出來,被大家追捧——原本這些名伎,或者擅長音樂,或者善於詩詞,的確都是很雅致的東西,但有錢的浪蕩公子哥兒,真正有詩才的又有幾個呢?

他們到勾欄,無非是行令唱曲兒,又或者推馬吊,享受那紅袖摸牌的快樂。但這各種殺就不同了,門檻比詩詞要低得多,也不要求你能談會唱,隻要有一點推理邏輯的能力,哪個不能說出個一二三四來?而扮裝劇本殺中,又有許多狼人殺、三國殺不及的快樂,可以短暫地進入另一種身份——買活軍那裡的本子,倒都是扣人心弦的,甚至有幾分恐怖,青樓裡仿寫的本子可就不同了,大有奇情糜豔之處,叫這些浪蕩子弟大感新鮮,沉醉不已。

還有能過夜的,譬如把名伎扮成了大家小姐,而公子哥兒反成了她家的小廝,如此反有奇樂,因此青樓楚館都爭著請交好的落魄書生寫本子,而且要男女各半,往故事裡安插不少女角,又有以《白蛇傳》、《西廂記》為原型的劇本,也是眾人爭演許仙,種種醜態,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
不過,這種遊戲小事,也僅限於那一等有錢有閒的浪蕩子之中,至於那外界迄今無法仿製的逃脫密室,便更和百姓們的生活相距甚遠了,使館真正讓百姓們津津樂道的,還是其中的吃食,還有那傳說中比大糖東西市都更包容萬物的超市,這半年來,不知多少渾渾噩噩的百姓,因為這些傳說,興起了去了解買活軍的念頭,《買活周報》的銷量是逐漸高企的,自然,如張九娘一樣,自己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,卻也還是想去買活軍處發展的年輕男女,也要比從前多了太多。也並不是每個女娘都像張九娘一樣,隻敢想想,一百個人裡哪怕隻有十分之一付諸於行動,這便是不可小覷的力量。

住在城東柳葉兒胡同的範家,便養了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兒,十三娘今日一早起來,便張羅著將自己的箱籠打開,收拾了一包金銀細軟,又走到正屋來,通知父母,說她要搭船去買活軍那裡讀書,並且還說出了近乎威脅的話語,倒是叫她父親又驚又怒,喝道,“你這逆女,此言可是當真?你真給買活軍留了信?”

“這是自然!”範十三娘昂首道,“父親優柔寡斷,我若不先斬後奏,你怎能下定決心,把我送去買活軍那裡?”

她又伸出手來,理所當然地道,“既然買活軍處,遲早會知道我要過去,父親自然是沒有被登上記仇本的勇氣的,那我肯定是能過去的了,既然如此,好人做到底,也免得反而結下仇來,父親你要給我些銀錢,再給我兩個忠心老實的長輩,給我帶到買活軍那裡去,我到了那裡,一邊讀書,一邊就要做起生意來的,買活軍崛起都十餘年,現下已經奪了福建,如今各家都已經開始布局,我們過去,都是遲了的,但再不過去,那就真的什麼也撈不著了!”

她父親才說了一句話,範十三娘倒是說了一百句,範老爺還沒說什麼,範太太先是氣得捶心口,道,“你這個女兒,是像誰也不知道,你是生下來討債的!”

十三娘哼了一聲,擺手道,“你這無知婦人,半點事情不曉,我不和你歪纏。咱們這一家子,也就隻有爹還有些聰明,還能說幾句話,我那幾個兄弟姐妹,沒一個成器的,家裡隻能是指著我了。”

範老爺喝道,“怎麼和你太太說話呢?”

再加上十三娘的小弟弟,也不滿姐姐這樣數落自己,站在一邊大聲乾嚎起來,一家子又是鬨個不休,範老爺愁得直捏眉心,連喝了幾聲,才把小兒子喝得不敢再哭,又叫幾個丫鬟把他抱了下去,隻留下三人在屋中。

自己想了一轉,發覺命脈居然被十三娘拿捏住了,方才無可奈何歎息了一聲,問道,“十三娘,你是真鐵了心,要去那吃人的地界闖一闖了?”

範十三娘將眉頭一揚,秀麗麵孔便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剛硬來,口中道,“我若不去,還有誰能去?爹,你也瞧見了,他們那使館裡,所有東西都如同神仙天上所用,將來天下誰屬,大家難道心中無數麼?”

“我們山陰的晉商,在東北麵的前程已絕,那八大家已經被殺得快絕族了,現在餘下一些兒族人,怕得和凍尾貓似的,成天縮在炕裡瑟瑟發抖,隻怕廠衛上門抄家。”

“朝中的晉黨,現在被打壓的連句話也說不上,紛紛調了外任去,這是為什麼?無非便是有了買活軍的南輸遼餉,關寧守軍,不再指望晉商運去補給,開始真正堅壁清野,認真掃蕩走私商人,山陰的商戶那些小動作,便再也瞞不住了,被捅到了皇帝跟前麼?這可比不得和買活軍做生意,和買活軍做生意,是政權之間的事情,和建賊做生意……”

十三娘不顧範老爺麵上流露的瑟縮與恐懼,還是大聲說道,“是叛離華夏文明,人人得而誅之!”

“好了,好了!”

範太太也聽不得這話,捧著心口,又哎哎地叫了起來,“這些犯忌諱的話,你還是少說!是嫌咱們家還不夠招人眼目是麼?什麼華夏,什麼人人得而誅之,這就不是你這個女孩子該說的話兒!”

十三娘對生母根本理也不理,隻是望著父親,放緩了語調,和聲說道,“阿大,我已經看好了門路,你瞧那使館裡,處處都要用鐵,買活軍用鐵,就和那些宗室藩王使錢似的,活像鐵不是鐵,錢不是錢。而且,他們用的都是好鐵,那個新式的廁室,所用的水管,其實,有些細處蠻可以用陶管、瓷管啊,但他們就不,非得用精鐵,聽說還懷疑鍍了錫在裡麵。”

“這樣要用鐵,還要用自家煉的鐵,那他們一定就要買礦石,不但要鐵礦,任何金屬礦,他們都一定是要的,買活軍的合金是天下第一,咱們去的那一日,我把服裝店裡每個款式的衣服,都買了一件回來,仔仔細細地看過了,他們的扣子,大多都是用合金的,隻有合金才能造得那樣輕巧,而且那麼堅硬,怎麼捏都不變形。和我們自己打的金銀扣子,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。”

說著,她便把自己披著的對襟襖子上,一枚金鑲貓眼石的子母扣揪了下來,又從懷裡掏出了買活軍用的圓扣,給父母仔細對比。

隻見買活軍的圓扣,完全是做正圓樣式,不是任何手工打製的子母扣能夠相比的,金銀的邊緣無法做到那樣的平整光滑,總會有一種鈍感,包括扣子上一圈一圈細如發絲的勒紋,也絕不是金銀質地能夠做到,的確是合金無疑。

再用手一掂,重量非常輕巧,而且怎麼捏也不變形,不像是金扣子,用手用力揉捏,便會發生輕微的形變。

“這樣的衣服,行銷天下,一身衣服要用多少扣子?這一定不是仙界賜下的東西,而是買活軍可以自產的貨物,這可見他們的冶金是何等的發達,才能隨意造一批扣子,都造得這樣的精美。”

“這樣先進的冶金,需要的礦石數量一定極多——要冶金,還要用煤,買活軍的船隊往北方來,帶了無數的布匹、衣物、鹽糖,回去時,他們的船除了婦孺以外,還搭載什麼?就是這些南方無法開采的礦石啊。”

“大,這些東西,難道不正是我們山陰的特產嗎?我們家難道就沒有煤山了?我們家的礦,現在不賣過去,什麼時候賣過去?”

十三娘質問著父親,“我們又不是那八家砍頭鬼,出了名的,政審分早被扣光了,做生意的人,隻要有利可圖,哪怕是殺父仇人也和他做生意的,未必要因為買活軍壞了關外的生意,便著氣,一輩子仇視買活軍罷?”

確實,如今山陰的晉商,廣陵的鹽商,隻怕是全天下最仇恨買活軍的兩撥人了,這全都是因為被買活軍壞去了生意的緣故,鹽商這不必說了,買活軍的雪花鹽賣得越好,鹽商的日子也就越難過,而且買活軍的私鹽隊,現在去得越來越遠,這實際上已經多少影響到了敏朝的官鹽製度,令到南麵的鹽商怨聲載道,朝廷裡嘴仗還沒打完呢,聽說廣陵城因為這個緣故,連買活軍的私鹽隊都是不敢入城的,他們也怕自己在睡夢中沒了腦袋。

至於山陰的晉商,和買活軍的恩怨那就更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儘的了,晉商從百來年起,便逐漸發了起來,彼此是一個聯係很緊密的整體,而且一開始就很注意培育子弟入仕,曾也出過閣老。包括如今正在談論此事的範老爺,其實也是官身,他是考取了舉人,又捐了個京官在身上,雖然官位小,但在京,他是晉商的子弟之一,素來受到尊重,而在老家,他又是京裡的官兒,也受到家庭的看重,兩麵逢源,日子是過得很愜意的。

而晉商的利益,主要在於三點,一點是鹽業,一點是票號,還有一點,便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口外、關外生意,從韃靼到女金、東瀛、高麗,不論是合法、非法,都沒有他們不做的生意。這是晉商勢力逐漸膨脹後自然的發展,也是因為其中的利益實在豐厚,像是範家這樣根深葉茂、循規蹈矩的大家族,可以不做走私生意,但一些後起之秀要發家,隻能火中取栗,不然,好生意都被彆人做去了,他們做什麼來賺錢呢?

這樣看來,晉商敵視買活軍,也就是自然的事了,買活軍的崛起,可以說是完美地封鎖了他們的立足之本,鹽業的道理,和廣陵鹽商一般,至於票號,買活軍的票號竟是官營的!這對晉商來說簡直是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的事情,票號不許開了,其中滾滾的利潤沒有了,叫他們做什麼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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