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6章 十三娘出師未捷(2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716 字 6個月前

頭發一剪,早預備好的衣服一換,她看起來便儼然是個買活軍的青頭女娘了,十三娘又傳話叫那些男丁們都如法炮製,不過,在船上他們見麵的機會不多。因為出得起船錢的客人都較有身份,又有很多未婚的女眷,船上的管理是比較嚴格的,男女客人儘量不能碰麵,尤其是二等艙、三等艙的客人,更是很難往一等艙這裡來。

這世上的聰明人的確是不少的,這艘船上,倒有一多半客人都是女眷,年紀也都不大,比較統一的特征是精明能乾,相對來說大方健談,而且都對自家的來曆含含糊糊,不肯明言。

其中的道理,在十三娘來看非常顯然,一個女孩兒,除非留在家中招贅,無非是賠嫁妝好生嫁出去而已,出嫁以後,一年能回幾次娘家啊?若是婆家規矩大,兩三次都算多的,這個女孩兒對家裡可說就沒有什麼用了。

如今這樣的局勢,若是有能乾的女孩兒,便花個一二百兩銀子,送她到買活軍那裡去闖一闖,豈不是比嫁人要劃算?這些銀子,拿來置辦妝奩,按他們這樣人家的手筆,那是遠不夠的,算來還能節省不少呢。便是實在安生不下,灰溜溜的回來了,幾百兩銀子,他們這樣的人家也不是虧不起。

自然了,若是有什麼出色的少年郎需要延攬,那許個女兒,也是劃算的。不過這世上值得用兒女婚姻籠絡的才俊是何等稀少啊,在十三娘看來,大部分人的婚事不過是到了年紀,便安排一下而已,反正成親不成親都沒有什麼用,隻是耗在那裡空吃米糧而已,差彆實在是不大的。最好的辦法,便是把無用的女兒許給才俊,有能耐的女兒,送到買活軍這裡來,搏一博異日的前程,若是買活軍不能成事,隔了千山萬水,誰能株連到本家身上?

有這樣想法的人家,絕對是不在少數的,十家裡哪怕有一家,以京城一帶權貴的數目,這都是個很大的數量了,這些姑娘們個個都是要強之輩,彼此也是心領神會,每日都抽出一定時間交際,互相也隻稱呼姓氏與排行,並不打聽名字,就算有些人原本私下是認識的,大麵上也不表露。她們都是來自一地的女郎,到了買活軍那裡自然要互相幫扶,站穩腳跟,但和所有的鄉黨一樣,彼此之間也充滿了分寸與保留。

和這樣的人交際,十三娘認為對自己是比較有益的,因此她並不覺得浪費時間,每日裡行程安排得很緊湊早起先打一套八段錦,隨後去吃早飯,吃完早飯抓緊時間自學一個時辰,出去在甲板上看看海,和朋友們應酬一下,隨後午飯、午休,午後若是不起浪,便再學一個時辰,隨後活動筋骨,晚飯吃得較少,吃完後洗漱休息——一等艙的住客,一天還是可以洗漱兩次的,所以她們也絕不亂跑,不願意去彆的艙房聞旁人的體味。

和在家的日子比,坐船,尤其是和旁人拚船,總是不舒適的,但生活上的不便,與飲食上的簡單,十三娘認為還可以忍受,因如今刮起北風,從天港到雲縣,坐海船順利的話隻需要十多天,若是走運河,沒有一個月功夫是到不了的。海船隻有一點比河船要差,那就是浪頭有時會很大,而十三娘有輕微的暈船,這點讓她很氣悶,在她心裡,自己理應什麼事都擅長,即便是輕微的暈船,也是有些不可接受的。

客船多數都是貼著海岸線走,不太會有迷途、觸礁、沉船的顧慮,而如今沿海的海盜,都被買活軍收拾得服服帖帖的,不少搖身一變,成了買活軍的水兵,東海海域是數百年來未曾有過的太平,眼看雲縣在望時,船上卻又生出了變故來。

十三娘隔壁的女娘,一屋子人不知道誰起的頭,陸續都病倒了,發燒、咳嗽,似乎是感了風寒,便由她們開始,陸續在船上傳播了開來,等到船隻在雲縣停泊時,一等艙的女娘們已經病了五六成之多,十三娘和幾個侍女,不幸也在其中。

風寒發燒,又在旅途之中,哪怕是走老了江湖的年輕壯漢,也覺得日子難捱得很,更何況是這幫嬌小姐了?多少女娘都是滿懷希望而來,滿以為自己能做出一番事業,誰知道第一趟旅途,便叫她們嘗到了滋味,要走出深閨,可深閨以外的日子哪裡是這麼容易過的?

那些女水手走南闖北,在海上發起寒熱病來,不也隻能硬扛?船上的藥能治得好,那是命大,治不好了,連全屍都留不得,隻能立刻海葬,晚一日都不行,就怕腐敗的屍體讓更多人染病。凡是出門在外的人,這都是必須要去麵對的危險。

休說小姐們,便是那些貼身伺候的副小姐,自幼被高門買去,多少年沒吃過這種苦了?好容易進了福地,現又跌了出來,得而複失,比小姐們還要舍不得。十三娘這裡,一屋子婢女,燒得昏昏沉沉,還忍不住啼哭,十三娘也是渾身不得勁兒,靠在床上打寒戰,苦藥一碗一碗逼著自己喝,喝得直乾噦,卻總也不見好。

不至於就這般死在船上了罷?

燒得喉嚨腫痛,連話也說不出來時,十三娘也不禁有這樣喪氣的想法,不過到底年輕,哪怕是心中這樣一想,也還是倔強嘴硬,暗想道,“死在這裡也不後悔,總是憑我心意試了一試,人誰無死?總比空關在家裡強,在家裡,我和廢物有什麼區彆。”

或許便是這股子倔勁,叫她逐漸好了起來,等船靠岸時,十三娘雖然還有低燒,但喉嚨已經不腫痛,可以喝得熱水,吃得下藥了。但船上也有病人,已是麵如金紙、水米不進,有些將下世的光景。

正所謂同舟共濟,旅伴不見好,眾人的心情也很沉重,更讓人沮喪的是,由於船上有疫病,整船人都不能通關,而是被引導去了一個新建的碼頭,在那裡建了一排排的單層水泥小屋,乘客中有症候的,需要在此地單間居住,等待醫生來進行檢查診治,沒症候的也要集中在某處進行觀察,直到醫生確認隻是正常的風寒時疾,方才能夠過關呢。

十三娘此時已能勉強起身,這時候也沒什麼好鬨的,聞言便勉強為自己收拾了行李,也是虛得雙眼發黑,隻能由幾個戴了口罩的健壯女醫,將她裝入一個形如滑竿的所謂‘擔架’中抬走,她此時還有些拉稀,入住小屋之後,顧不得彆的,先燒下一壺熱水,又去用了馬桶,出來了精神好些,倒出熱水喝了幾大口,正在盥洗時,便聽到外頭腳步急促,有人一邊走一邊用發悶的聲音問,“人已經暈過去了嗎?心跳還有沒有?”

恰好,她和那重病的旅伴是隔壁,這十三娘也是年輕好事,仗著自己剛喝了熱水,有了精神,也沒說病人不能出屋,便趴在門板上,瞧著幾個醫生走進隔壁病室,心中也是好奇想道,“聽說買活軍醫術也能通神,這個沈小姐,若是在京城,隻怕是不行了,連大夫也不敢開方子,不知道在買活軍這裡,能不能把人給救回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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