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2章 韃靼人的新未來(上)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9039 字 6個月前

韃靼人是天生的戰士, 他們上馬拉弓,下馬揮刀,和漢人一年一度的殺年豬不同, 韃靼人不論男女,從小都在殺生中長大, 對於大牲畜的殺戮,是生活的一部分——人, 其實也是大牲畜的一種。

殺人, 對巴圖爾來說不算什麼事兒, 殺女金管事就更不算什麼了, 女金人輕視韃靼俘虜,認為他在莊園中孤立無援,沒有一個漢人會搭理韃靼悍匪,他就算要逃, 能逃到哪兒去呢?這裡是女金人的大本營, 是他們的白山黑水, 可不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土默特。

但他們不知道的是,巴圖爾隻需要一個向導,一個從莊園直接去往獅子口,能夠認路的馬奴, 女金人終於把這個向導送到了巴圖爾的身邊,於是接下來的一切,便顯得那樣的順理成章了。

莊園的馬奴們,農奴們,他們有殺人的能力嗎?或許是有的,但沒有殺人的技巧,也沒有殺人的經驗, 但有了巴圖爾,他們就知道該怎麼殺人了,有了巴圖爾,見識過戰場的馬奴被組織了起來,他們打探著守軍的動向,打探著外頭的消息,暗自收集著鐵器——其實,殺人一點不難,他們隻是需要一個人來帶領他們。

巴圖爾就是這樣一個有眼光的人,韃靼軍官這一天從馬場裡撥出了十匹駿馬,由護衛們珍惜地將它們牽走,送往盛京的方向。和馬匹一起離開的護衛,大概占了莊園守軍的一半,巴圖爾讓隊伍走了三天,這才發動馬奴們行動,他們在糧倉裡放了一把火,吸引著守軍前去查看,隨後趕往武庫,拿到了弓箭與刀槍——

這是殺戮的一夜,奴隸們用人命填光了莊園的二十多名守軍,一個牛錄有數百人不錯,但這幾百人一年來不斷被抽調到前線,隨著三十人的運輸隊離去,莊園守軍隻剩下二十人。他們有甲——箭囊也總是鼓鼓的,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建賊,雖然已不複當年,不能站在前線,但多年來刀口舔血的生活,依然讓他們保持了相當的警覺。如果是單對單,他們占據了地利,或許連巴圖爾都不能輕鬆將他們拿下。

但誰都知道,戰爭就是人多欺負人少,莊園裡隻有二十名守軍,但漢人奴隸卻有數百,二十人,怎麼能和數百人打呢?

他們的箭矢很快因為弓箭發熱變形而失去了準頭,他們雖然穿甲,但卻沒有防得住眉心的頭盔,巴圖爾抽冷子一箭射死了首領,用不嫻熟的漢話吼了起來,“帶上口糧!換上衣裳!拿起刀槍!”

從窩棚裡蜂擁而出的漢民們,在昏暗的、跳躍的火光中茫然地打著轉,像是一群發臭的裸皮牲畜——雀蒙眼,韃靼人不得這病,但農奴實在是吃得太差了,巴圖爾讓看得清的人帶上看不清的,告訴他們不要著急,部隊會在天亮後才出發。

這一整夜,他們熬煮了糧食,搜索了莊園,馬奴們殺了莊園裡所有能喘氣的女金人,女人和孩子,一個都沒有放過,當莊園裡兵丁不夠的時候,女人也會出來當監工,她們抽鞭子的力道一點也沒有軟弱,而所有漢奴都記得,自己的家園是如何被殘酷的摧毀,他們的孩子是怎麼被女金人的鐵蹄踐踏,這些監工的孩子還不懂事時,就學會了騎人馬,他們在漢奴脖子上拉屎撒尿,尖聲大笑,這是他們從小就根植在心底的看法——漢人,韃靼人,奴隸!奴隸就該這樣□□!

現在,這些小個的頭顱成了京觀的尖頂,漢奴們在莊園門口排列地基,人頭一個個,先堆成一個小的台基,隨後再往上壘,最後的頂端是個孩子的頭,他的雙眼無神的大張著,望著遠方的道路。

天亮了,漢奴組成的隊伍從京觀旁路過,他們都吃了飽飯——寶貴的糧食,他們能帶走多少就帶走多少,但吃下去的不多,巴圖爾不允許他們吃太多,吃得太飽就走不動路了。

這些農奴們都換上了女金人的衣服,有些人戴著他們的帽子,馬奴們打扮得是最神氣的,他們牽出了馬場所有馬匹,還有幼馬在馬群內側穿行,莊園裡已經幾乎什麼都不剩了,武器被帶走,糧食帶不走的,全都被拋在了泥地裡,讓馬兒來回踐踏——很多漢奴都因為這個決定而痛哭不舍,但巴圖爾非常堅定,他不會把糧食留給敵人。

這一夜下來,農奴們按照原本勞作時的編組做了分隊,馬奴們來充當隊長,數百人的隊伍在道路上拉得很長,去過獅子口的馬奴在前頭帶路,巴圖爾殿後,他們在道路上擠擠挨挨地聚在一起,占滿了整條崎嶇的石子路。

巴圖爾策馬前行,從京觀邊經過時,他注視著那孩子的頭顱,他的嘴微張著,再沒有了平時恣睢的笑意,顯得前所未有的平和,這是個鬨騰的狗崽子,帶著與生俱來的惡毒。而他死在了巴圖爾散布的恐懼之下——又一次,他用暴力和戰爭,對抗著自己的命運,這似乎是這片土地上永遠的旋律,人們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為自己發聲,他們殺死彆人,剝奪彆人的聲音,注入自己的聲音裡,讓它越來越大,大到能夠被人聽見。

巴圖爾隻知道這種辦法,他隻能這麼活。

他撥動馬頭,向著獅子口的方向走去,馬蹄噠噠的響,巴圖爾的心裡沒有報仇雪恨的快意,沒有重獲自由的開心,沒有對前路漫漫的恐懼,什麼都沒有,隻有似乎沒有儘頭的茫然。

這是一次很突然的□□,似乎誰也沒有想得到,居然在盛京後方,這樣安若泰山的女金老巢,還有人膽敢作亂。巴圖爾找了一個很好的時間,女金正處在兵力頻繁的調動之中,大量兵馬被調集到了關錦前線,抵抗敏朝正麵軍的壓力,而餘下的兵力,要防守獅子口方向的幾座主城,因為現在東江軍又來了,他們沒入老林子裡,從獅子口四散而出,在野地中遊擊騷擾著女金人運輸補給的軍隊。

此時,女金的後方是很空虛的,巴圖爾帶著這群砍頭貨,一群又臟又臭,又沒有體力的漢奴,順著馬奴上回抄的小道,居然太太平平地走了三天也沒有遇到追兵,這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女金腹地,距離獅子口隻有五天的路程了,在這時候,他們遇到了第一次危機——女金人的卡倫,他們的探子發現了他們。

“我們被盯上了。”

這其實是早晚的事,巴圖爾並不詫異,在他的預想中,農奴中如果能有一半到達獅子口,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功了,這些吃得太差的農奴幾乎沒有戰鬥力,在戰爭中隻能起到消耗敵人箭矢的作用。而即便莊園附近的女金莊戶沒能在幾天內向旗主報信,他們也一定會被卡倫發現——卡倫是女金人的探子,和敏朝的夜不收一樣,都是在戰場附近‘抓舌頭’的一把好手。獅子口附近是女金重要的戰場,肯定有一支卡倫額真活動,幾百人的隊伍,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。

但,一個卡倫奈何不了一群人,他要回去報信,當遠方林間傳來馬蹄聲時,巴圖爾便知道卡倫是去找人了。卡倫額真就像是草原狼,而他們是慢吞吞往前走的野牛——不,比牛更差,他們是肥胖的家豬,走得很慢,沒有獠牙,隻能按照自己的節奏行事,等待卡倫額真前來狩獵。

巴圖爾本可以帶上鄭十兒,號召認路的馬奴們,一起騎馬飛快地前往獅子口,這樣是最好的辦法,如果成功到了獅子口,他們就能夠得救,而獅子口的東江軍如果足夠勇敢,也可以和他們一起來拯救必定被抓的農奴們——雖然,巴圖爾很懷疑,他們能不能活到那時候,留下的農奴們,可能會被卡倫額真就地處死,而處死幾百人總也需要時間,拖延時間,這就是農奴們能夠起到的作用。

是的,巴圖爾本可以這麼做的,他就是這麼打算,才帶上了這麼多人。但不知為什麼,巴圖爾並沒有這麼選擇,或許是因為飛馬逃走也不一定能到達獅子口,也或許是因為巴圖爾已經懦弱了一次,打算用生命來洗刷自己的名譽,做為一個孛兒隻斤,高貴地死在戰爭裡,而不是在漫長的奴隸歲月中一點一點死去。當這世界隻能如此的時候,死亡便顯得更像是一種解脫,一種退場的方式。

“走。”他沉著臉吩咐,“能走多遠走多遠,至少還能走半天。”

馬奴說前麵有個山穀,可以在那裡落腳,他們到山穀時天色已晚,隊伍按部就班地做飯紮營,並未因為卡倫的出現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。這些農奴們與其說是沉著,不如說是麻木。活著也是受折磨,也是慢慢地死,若是被抓住了,一刀砍頭,或許也是不錯的死法。

但那天晚上,並沒有隊伍來,第二天也沒有,戰鬥是第三天發生的,在茂密的老林子裡,有人從林子深處放了冷箭。‘嗖’的破空聲之後,漢奴們的方向傳來了痛呼聲,有人倒地了,巴圖爾厲聲叫喊,“把箭杆割斷,繼續走,不要停!”

割斷箭杆,為的是破壞這隻箭,讓卡倫們無法回收利用,女金人的日子緊緊巴巴,能殺人的鐵箭可不是用完就不管了,要從敵人的傷口中□□,修葺之後繼續使用。割斷箭杆之後,他們隻能把箭頭綁在臨時削成的木箭上,這會嚴重影響到卡倫們的準頭,他們的箭很難再用了,隻能剜出箭頭收好,一個卡倫也就攜帶二十多支鐵箭,他們無法保證每箭必中要害——剛才被射中的漢奴還能繼續走路呢,箭頭卡在了肩膀處,甚至沒流太多血,他隻是發出沉悶的痛呼聲,但還在同伴的攙扶下往前走動。

逃亡的隊伍裡有行家,敵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,這讓這支卡倫額真變得有些被動了:逃奴隊奈何不了他們,隻能任由卡倫們任意來去,但卡倫們隻能‘抓舌頭’——抓住落單的敵人嚴刑拷打,對於這樣一支數百人的隊伍,即便流民們幾乎毫無戰鬥力可言,但在山林間他們也沒什麼太好的辦法。就像是凶狠的狼群,衝不破牛群的陣型時,也隻能餓著肚子離開。

牛群們有沒有驚慌,這一點是很重要的,巴圖爾沒想到漢奴們居然如此沉著,他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們失去了恐懼的力氣,他們長期以來忍饑挨餓,腦子都不會轉了,現在又長途跋涉,能吃的東西也不多,他們就像是駱駝,隻會跟著頭駝慢慢地往前走,哪怕下一刻就被狼咬斷了咽喉,最後一口氣也還是要向獅子口邁出腳步。

從老林子裡的動靜來判斷,這支卡倫額真大約有二十多人,他們在逃奴隊裡周圍放了幾支箭,但沒有抓到‘舌頭’,很快退走了。鄭十兒以為這是卡倫們放棄騷擾的征兆,啃不下的硬骨頭就由得他們去。巴圖爾倒覺得他們可能是去通知自己所屬的牛錄了,一支牛錄至少有一百多人,隻要找到一個可以大規模交戰的地方,就足以輕鬆吃下逃奴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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