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27.王世子的憂慮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12159 字 4個月前

“啊呀, 啊呀!萬萬沒有想到,買活軍的船隊居然已經達到了這樣的規模——他們來往於東江島和獅子口、樂浪之間的船隻,遠遠沒有這樣龐大, 真是驚嚇得讓人三天都吃不好飯哩!”

“快小聲點兒!彆讓那群倭寇聽到了, 如今我們是好不容易占到上風的,務必要更加鎮定,展現出我們的風範來,如此,歸國之後,王聽到我們鎮壓住了倭寇, 必然也會大為嘉許的!”

“正是!這幾天,諸位的不適還且暫時忍耐,自行疏解,不是萬不得已的話,不要前往醫院。倭寇心窄,他們已經被連日來的閱兵式,嚇病了許多人, 還有其餘的洋番,都不如我們的鎮定, 這樣的佳話可不能功虧一簣!這也是王世子的意思!”

“所言有理!”

“不能功虧一簣,這話說得對!王世子真是高見萬明!”

“如此, 我們更應當堂堂正正地多番前去觀覽閱兵,高談闊論地表達對買活軍兵容的讚許!表示出我們與買地親善的決心——隻有與買地萬分親善者, 才會不存邪念, 公然讚許買活軍的軍威吧!”

“但,如此做的話,會不會惹怒了……同時也在羊城港的宗君呢?”

原本嘈雜異常的房間, 突然安靜了下來,這群身穿白衣的使臣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從對方臉上見到了猶豫之情,“這件事……或許還是要由王世子來做主吧!”

“確實,鳳林君呢?鳳林君去到何處了?或者由兩位王子之間充分地商議,來指示我們臣子的行動也好。”

“鳳林君貪玩,或許又溜出去看演出了……”

“大事啊!大事!難道他居然穿著我們高麗人的衣服,又去了一些不正經的地方嗎?!”

“那倒不至於,鳳林君私下買了不少漢人的衣服……甚至……還包括了前些日子流行的圓裙……”

“什麼?!前些日子流行的圓裙?!”

使臣們的眼睛,一下就瞪得更大了,他們痛心疾首地搖起頭來,“王世子是否知道這個消息?說起來,王世子小憩是否已經起身了?快請來人去世子房門外小心問詢——”

幾個白衣人連忙提著褲腳,小心翼翼地跑到了走廊之中,這層走廊如今分外的冷清,因為除了高麗使臣之外,其餘住客很多都去了醫院——無視了高麗、東瀛數十年前開戰的曆史,買活軍把兩國的使團安排在了一層樓,這也更加激發了二者的矛盾,雖然沒有肢體衝突,語言也不算相通,但這些過於安靜,總是竊竊私語的東瀛人,也委婉地表示過對高麗人的不喜,主要是嫌棄他們的音量太大,破壞了平靜的氛圍。

在高麗人來說,這樣的指責完全是無端的,他們自詡於比東瀛人要文雅得多,畢竟,他們可是全部承襲敏製,數百年來一直忠心耿耿,一絲不苟地照搬了敏朝禮儀的親善內藩。敏、高的關係,素來親密友好,理所當然,比起一向自立門戶,對外陰柔多變、狡詐反複的蠻族東瀛,要更知曉禮儀——隻看使團的配置,便一目了然了。

高麗的使團結構,是完全符合禮製的,有王世子、鳳林君為王室的首腦,又有親善買活軍的諸派成員,由王世子居中調和。如此的人員構成,完全效仿了敏朝派遣往買活軍的使團,不像是東瀛,皇族完全沒有露麵,而幕府大將軍也沒有派來繼承人,其使團為幕府和兩個藩國的代表,彼此不能完全互相統屬,明爭暗鬥,在使團內部也存在明顯的分歧。

很顯然,東瀛的規矩,遠沒有高麗這樣嚴密,這和雙方的地理位置是完全符合的,高麗在所有東部藩國之中,距離華夏最近,甚至陸地接壤,他們也就受到了最多的熏陶,是諸多藩國之中最可自傲的一個國家。以他們的標準來說,東瀛還要排在琉球後頭。

“王世子,王世子。”

咚咚的敲門聲,在走廊中回蕩著,大臣金自點,用自認為合適的音量呼喚著王世子,縱然聲音在走廊中激起了陣陣回音,他也認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——這個走廊就是很容易把聲音放大。不過,他的敲門久久得不到回應,金自點也不得不鬱悶地回到了大臣們時常議事的房間之中。

“世子似乎還在休憩,我們不如先來準備一二,為途徑樓下的軍隊吟詩讚頌,獻給買君……”

“但作詩讚許,這是對於敏君的禮儀,我們的做法,宗君完全看在眼裡,會否引起宗君暗自的不快……”

他們立刻就回到了原點——所有外交上的示好提議,都是如此,回避不了眼下對高麗人來說非常尷尬的現實:高麗在法理上尊奉的正統,敏朝天子,就在羊城港,而且和他們一樣,都是外交使臣,高麗人對買活軍的殷勤,都會被敏君一一見證,將來或許有一天,就會成為他們的罪狀,不論是敏君還是買君,高麗是一個都得罪不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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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兄長,就這樣穿著買人的衣服,行走在人群之中,是何等的自由、舒適?”

正當使臣們唇槍舌劍,難以拿定主意的時候,王世子和弟弟鳳林君,卻已經悄然來到了街市之中,猶如隨處可見的買地活死人百姓一般,身穿著薄夾衣、厚布褲,以及常見的千層底布鞋,愜意地欣賞著繁華的街市:受到展覽會和定都大典的刺激,雖然食物的供應仍然緊張,但在博覽會往外的商業街區之中,商鋪內陳設的貨品多種多樣,僅僅是一個臨時布市,就能讓人遊逛數日之久,如織遊人、摩肩接踵,完全展現出了羊城港和買地的繁華。

和精神脆弱緊張的東瀛人不同,高麗人能歌善舞、喜歡熱鬨,這樣的環境,令他們讚不絕口——對於高麗人來說,他們往往需要儒學來約束自己如火的熱情,而王世子正是如此,從小就接受正統儒學教育的他,雖然明顯也喜愛街市,但卻依然克製著自己,隻是矜持地點了點頭,開口時還是勸誡弟弟,“雖然如此,也要理解大臣們的一片苦心,我們使團的處境,猶如母國一般,是所有藩國之中最為微妙尷尬的一個,比起大出風頭,還是安分守己,免得引來任何事端為好。”

鳳林君也跟著歎了口氣,他左右張望了一番,似乎肯定兩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,這才壓低了聲音,對兄長附耳說道,“敏亡若速,方是佳訊!”

這樣悖逆的言語,立刻引起了王世子的不快,他眉頭倒豎,驚訝地說了聲,“你這逆臣!”

——但很快,在弟弟那雖也有些害怕,但仍倔強不服的神色之中,他也不再偽裝,而是麵色沉重地搖了搖頭,說回了本族的土話,“沒有這麼簡單……敏高之間,猶如唇齒,敏存則高麗存,敏亡則我王室必然覆滅!兩漢道的影響,已經越來越大了……”

他所說的兩漢道,如今已經成為了高麗王室的心腹大患:兩漢道的起始,在於遼東戰亂,當時建州勢大,肆虐遼東,大量不願做農奴的漢人百姓,通過各種手段,逃往東江島安身,很快,隨著買活軍和東江島的聯係,開啟了遼東百姓往南方遷徙的漫漫長路——這條遷徙之路,改變了整個沿海的局勢,不僅僅是華夏自己的領土,如中轉的登萊府,便連高麗,也因為地理環境受到了影響,畢竟,要說起來的話,東江島一直是高麗的實管地方,近在咫尺,又怎麼可能不唇亡齒寒呢?

歸根到底,這是現實的人口問題,東江島地方窄小,也沒有糧食自給的可能,即便是有買地的支援,隨著東江島深入遼東,解救漢民的行動規模越來越大,大量漢民在轉運之前,必須有一個安身地方,那麼,在海路上距離最近,中轉速度最快的高麗,不管情願不情願,就成為漢民棲身的第一選擇了。

而在當時的高麗來說,遼東建州的崛起,也讓他們承受了極大的壓力,從地理上來說,建州距離高麗,要比京城近得多了,如果沒有漢人幫忙阻擋,那,就如同數十年前,高麗無法憑借一己之力來抵抗東瀛入侵一樣,對於建州的壓力,高麗也感到非常難以承受,他們所能依靠的隻是天險而已:建州不善海戰,很難渡海來攻,這樣,他們隻需要把守陸上的關隘,便可以暫時保證不被外敵入侵。

不論如何,漢人是不能得罪的,因此,高麗君臣隻能沿用其對於大陸局勢的政策——不乾涉,建州崛起時,高麗就是如此,雖然嘴上表示譴責和敵對,但具體則沒有任何行動,對漢人的一些行為也是如此,漢人占用東江島,高麗當然不乾涉,一個貧瘠小島,本來也是荒著,要就拿去好了。漢人進入本土,開始占地耕種……高麗衙門也依然是不乾涉,隻是土地位於當地州縣的兩班貴族,私下表示了不滿,但由於這些漢人是東江島送來的,他們也不敢認真的驅趕,或者是發動什麼有組織的軍事行動,最多是暗示接壤的地主,發動農奴去搗亂和為難。

然而,這樣的小打小鬨,根本無法阻止漢人往高麗的遷徙,甚至這件事成為了一個老大難問題:按道理,東江島的駐防是敏軍,高麗應當往京城去遞交文書,但京城的命令對東江島似乎約束力不大,而且,敏君好像也不願在這件事上出麵牽製東江守軍,國書上交之後,久久沒有回音。高麗君臣就知道,這件事找敏朝中樞是沒有什麼用的,要麼直接找毛將軍談,要麼就得找真正支持這些轉運行為的勢力,也就是在背地裡出錢的人——買活軍。

但是……當時買活軍的身份,可還沒有分明那,其究竟是須臾被剿滅的反賊,還是未來的華夏之主,誰也看不清。高麗又怎敢冒著觸怒敏朝的風險,和買活軍去交涉呢?完全繞開了敏朝的話,這可是對宗主的大不敬行為!似乎是承認了買活軍的合法性,把他們當成了華夏之主……對於這樣的大義,高麗可不敢有絲毫的混淆,他們的儒學是學得非常好的,兩班貴族皆以進修漢學為榮,都能說得一口很好的漢話,這是高麗一直以來所自傲的地方,也因此,在這些細節上,他們比很多敏朝勢力更加戰戰兢兢,更加膽小,不敢越雷池一步,完全被規矩框在裡頭了。

如此一來,他們就隻能直接和東江島談了,經過百般努力,最後,高麗隻能讓步,劃出兩道來,供漢民落腳,以此換取東江島的承諾,讓他們約束漢民,不主動前往其餘府道,而高麗也保證漢民能在兩道中休養生息,不會被高麗子民滋擾——當然,稅是要交的,也很輕,新耕田地出產,三十稅一,如果是從高麗百姓這裡得到的熟田,二十稅一。這個稅負要比高麗本地的百姓輕多了,很顯然,完全是給上國子民的優待。

對於漢人來說,這不過是細枝末節,解決了漢人落腳的問題,整個轉運鏈條就被打通了,一切有條不紊地繼續進行,漢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轉到彆處去了,他們自己內部的問題也是層出不窮,還有南洋的廣闊領土等等……高麗人很快從漢人那裡得到了一個消息,那就是在買地女主的言辭之中,整個北方在未來百年內,氣候都將不佳,換句話說,高麗,包括鄰居東瀛,是可以比較安心的,在戰略上,他們得不到女主的什麼重視,屬於可有可無的地方。

然而,大國的小事,對小國來說或許就是難以承擔的重擔,兩漢道的出現,對高麗的影響可謂深遠,隻是最初數年,高麗君臣還意識不到而已——第一開始,他們還沉浸在自己的政治鬥爭之中:親建州的光海君,剛剛被推翻,綾陽君登上王位,對朝廷進行了一遍清洗,而從龍之臣,對於自己得到的功勞評議還心懷不滿,有內訌的趨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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