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3章 清淨長壽促進會(下)(2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5926 字 6個月前

“現在這婚書都是怎麼寫的?”常平康便岔開話題,“總是要把贍養的事情寫進去的了。”

“那是自然!”

自從婚書這個製度推出以來,也就是最開始的一段時間,百姓們還有些將信將疑,之後便立刻席卷了買活軍全境,因為人們發現婚書不但可以有效地降低婚後兩家糾紛的情況,而且在婚前也能起到很好的篩選作用,讓媒婆花言巧語,兩頭瞞騙撮合的老套路落了空。現在眾人也都不空口白話地許諾什麼了,因為一旦寫入婚書,將來是要強製執行的。

譬如說,從前常見的借錢給彩禮,婚後要新娘做活一起還債的事情,現在就行不通了,婚書裡都有相關的約定,若是被新娘子告上衙門,闔家都要跟著吃掛落。總之,個人都有個人在意的點,現在有些本事的人家,結婚時對於婚書的談判,簡直就如同商鋪之間談合同一樣,鄭重其事,兩邊都要請托媒人——有時還是狀師——過來顧問,關於財產、工作,子女的分派,房屋的份額,彩禮的用途,一一都要談得清清楚楚,自然也因此形成了不少不成文的規矩。

以閹人和寡婦的婚姻來說,因為沒有後續的子女問題,婚書反而簡單了,雙方一般都會談定,財務上並不分開,若要離婚,男方能帶走多少財產——一般不會約定具體數額,而是每月收入的幾分之一,與婚姻存續時間的乘積,而若是婚姻持續到老,則寡婦的幾個子女,對男方也有贍養照看的義務。

對閹人來說,等於是投入了金錢與養育兒女的勞力、心力,也有兩手準備,若是事成,有兒有女,頤養天年,若是不成,自己也能帶走一部分錢財,不至於臨老被一腳踹開,血本無歸——自然了,這是寡婦一方有產業,需要勞力的時候這麼寫婚書,若是閹人自己有錢有勢,寡婦沒家沒業的,自然又是另一種寫法了。

在這一點上,閹人對寡婦還是頗有吸引力的。因為在婚書上,少了不少紛爭,日後的生活中,自己已有的兒女也能免除坎坷。如今大多寡婦,若是找了條件相當,或者是高出許多的丈夫,彆的不說,帶去的兒女自然是沒有後夫財產繼承權的,生活費上,有些家庭也是約定了從寡婦自己的收入出,多少有些各顧各的味道,寡婦自己收入若是不高,便會感到很大的壓力,閹人會把錢投入對前夫子女的教養,這一點是很難得的。

除了這點不同之外,閹人的婚書和其餘婚書也沒什麼兩樣,對忠貞權這條款,大家也都約定得很仔細,像是常平康這樣,在衙門做吏目,賣相也頗不差的閹人,有張平泰的幫襯,想要找個寡婦還真不難,隻是他對這件事不太著緊罷了——常平康今年不過是二十多歲,哪怕他找個小寡婦,帶了繈褓裡的孩子,等到他七十歲,需要人養老了,那孩子也五十歲了,也是垂垂老矣的年紀,指著他來給自己捧湯捧飯的,那是妄想,人眼往下看,到那時,隻怕養子也忙著帶自己的小孫子呢。

不過,他是個謹細人,既然張平泰已經結婚了,常平康就不會把自己的考慮說出來,恰好這幾道辣菜,也糊住了張掌櫃的嘴,叫他吃得嘶嘶哈哈的,一時也忘了這一茬,兩人用了幾碗米漿,出了一身的大汗,直是暢快無比,飯畢,張平泰又隨常平康去宿舍洗澡,直呼道,“到底是衙門宿舍,連自來水都用上了,令人怎不豔羨?”

這自來水,隻要有錢造鐵管,又養了牲畜車水,附近有糞池,其實也不難置辦,自從被發明出來,各地的殷實人家以及衙門、商行、客棧,隻要是能養得起騾馬的,都是爭相措辦,不過,若是想要有冷熱水,那就得再設立鍋爐,而且隻能定時供應熱水,因此除了一些客棧之外,彆處是沒有的。

這也是天氣熱了,那水在水塔裡也被曬得微溫,這才可以在自家衛生間裡洗澡。張平泰是先看了看水塔的高度,知道存水量大,多個人洗澡也無礙,這才沾了這個光,手腳麻利地衝洗了身子,便急忙告辭而去。常平康看看天色,又在心底默算了一下更鼓,此時還在初更,便回屋點亮了煤油燈,心中暗想道,“也不知我什麼時候才能買個仙表在手。”

原來如今這腕表,也早不是從前的售價,更不是所有吏目都能配備的了,便是吏目、醫生,也都隻能是用自己的政審分兌換,常平康等人的政審分便是及格了,也都要留著以備不時之需——將來若是尿道重建術有了進展,手術成熟以後,誰知道排隊順序是不是按政審分決定的呢?

因此,雖然他是搞接待的,最是要準時辦事,但常平康還是沒有手表的,隻煤油燈這種東西,按他的級彆可以領用,不過常平康也儘量都把份額讓給佘四明,小佘經常通宵達旦地搞算數,他的煤油份額準是不夠。

今日,也是因為自己寫了一封信的緣故,常平康心緒難平,這才忍不住翻開了政治課本,心不在焉地翻閱了起來,到底也沒學進去多少,一時間禁不住有些後悔——孟浪了,這樣的小事,就該背了些委屈,寫什麼信呢?

一時間又是想道:如果課本上所寫的東西,哪怕有一兩分是真實的,那這封信就該寫,該寄。常平康對於連部長訓斥自己的話語,倒也並非不服氣,若是都按照課本上所寫,確實他該在佘姆媽煮第一鍋鴨頭時便予以製止,隻是,他本也沒有把課本上寫的東西都當了真,因為他所見到的這些東西,並沒有完全改易了他對世界的看法,既然連部長可以隨意吩咐,破壞了規矩,塞了一個專家的親眷進來,這完全是舊式的裙帶關係——那麼,他便完全有理由按照舊式的辦法來處理這件事情。如果連部長覺得,一切都要按新式的辦法來的話——那,按新式的規矩,常平康也完全可以寄出這一封檢舉信。

現在,他一麵擔憂,一麵倒也期盼起了這封信的結果——按照道理來講,像他這樣的人,應該很珍惜如今的生活,本不該再給自己找事了。但是,常平康孤身一人,在這世上也不會有任何血脈了,他有時倒又有了一點倔強,他想要看看,這封信到底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結果——課本上寫的東西,又值不值得當真去相信。

常平康在雪亮的煤油燈下,嘩啦啦地翻著政治課本,他習以為常地度過著孤獨的夜晚。他在思忖著,等待著。

上一頁 書頁/目錄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