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34.隊伍心亂了!(2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235 字 5個月前

本世界倒是還好,至少現在,六姐還是能完全壓住陣腳的,也不是因為彆的,就是因為她本人擁有的異能,這是她一人專有,誰也無法奪走,又勝過了所有人的暴力。這一點,實在是太重要了,說實話,金逢春絕不會對任何人承認,但是,即便她對六姐感激涕零,報效之心,已經達到不計生死的程度,在聽到共和國三個字,反應過來其代表的意義時,她的心依舊狠狠地動了一下。

在那一刻,她看到的幻象,在那一瞬似乎經曆的一種設想,一種人生的道路……依然令金逢春有片刻的迷失,那是一種太過甘美夢幻的誘惑了,任何人在發現,原來自己理論上還有這麼一扇門可以打開的時候,可能都會和她有一樣的反應!

這麼看來,對於那些能夠在自身權力的巔峰,撒手退步的人,應該要多給一份敬意,即便他們並不情願(有誰是情願的?),但品嘗過至高權力的滋味,還能夠放手,而不是鑽進牛角尖,寧可讓所有人跟自己陪葬,寧可死在王座上,也不願意接受走下山頂的人生……金逢春想,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,我甚至無法相信我自己有這樣的魄力,畢竟,我是隻意識到了這麼一點可能,都會隨之心潮起伏,受了半天誘惑才斬斷這份心思的那種人……

彆說什麼‘高處不勝寒’,站在最高處的人,也有不為人知的難處,作為大吏目,金逢春已經充分體會到了掌握權力的辛苦,但即便如此,在那一刻她所感受到的……那是無可比擬的誘惑,比什麼都要欣快,甚至無法用任何其餘事情類比——飲食男女,那點事兒在這種頂峰感麵前,壓根都不算什麼。

哪怕隻是想想,都讓人渾身發抖,她,金逢春,一個普普通通的敏朝小官吏之女,隨著時勢,不但做了大官,而且甚至還滋長出了做大首領的野心……甚至,如果隻是想想的話,也不怕更進一步,何妨就開個倒車,臨朝稱製,當個女帝……

也是直到這一刻,金逢春才能感受到,自己仍然受到了在敏朝度過的兒童和少女年代的深刻影響——她曾經以為這些東西,已經隨著新式的教育,完全被她棄如敝履了,可隻有在這自己和自己對話,無需任何矯飾的意淫一刻,她才乍然發現,潛意識中,她依然認為帝製才是統治最適合的最終答案。在她的幻想中,可以一切儘如心意,想入非非的她,比起大首領,還是想當女帝……

看起來,即便六姐打算輪換,那也要確保繼任者必須在共和製的教育下長大,否則,恐怕在六姐去世之後,很容易發生複辟的事情。當然了,六姐正當盛年,再維持五十年以上的統治似乎都不成問題,時間還有很久,但那也是在沒有任何意外的前提下……意外……誰說意外就不會發生呢?

共和製這三個字都說出口了,就算之前六姐也做出明確表態,她不會維持家天下的統治,但是,這和在如此重要的典禮中,確定買活軍的政體,意義仍然是不同的,給人帶來的震撼也截然不同,直到六姐如此明確地說出口的那一刻,金逢春才深深地體會到這種不同。

這種震撼,說實話,此刻她仍然有點在後勁裡呢,一應公務,都是按照本能處置,心中有一大片地方在想入非非,思緒是無邏輯且跳躍的:如果她當了女帝,她絕不會立張大孫為男後的,糟糠之夫,登不了大雅之堂,也不會學六姐,在民間選秀,不許男後參與政治,她肯定要在重臣家眷中采選後妃,穩定局勢,嗯,但這樣的話,生育就是個問題……

對女帝生涯的幻想,是這些想法中較荒謬的一個,對金逢春的影響其實還算正麵,至少意淫起來比較解壓,更實際一些的思緒,就要複雜的多了:她在想,不知道六姐屬意的接班人會是誰,當然,她現在還很年輕,這個人選更多的是設而不用,但既然采取共和製,那就像是帝國必須立太子一樣,共和國也需要一個儲備首領,這是很自然的事。

金逢春不知道六姐選了誰,她隻知道這個人肯定不是自己,不然她早就該接到通知了。而知道同儕中有人比她更接近那個位置,就讓她的心感到一股鑽心的麻癢酸澀,這種難以遏製的妒忌,似乎可以在頃刻間轉化為仇恨,讓她做出一些瘋狂的事來。這激烈的惡意,讓她也不禁暗自吃驚,惕然警醒,為自己的缺陷而深感赧然,然而,這既然是本性自帶的東西,卻也不那麼好克服,無法被理智完全消解,隻能竭力排除它的影響,對外還要假裝若無其事,連著加班幾個月都若無其事的金部長,這幾日卻時不時頭暈目眩,感覺承受不了這好幾個層次上的衝擊了!

哪怕是平日裡十分喜愛的玉蘭花香,對於提振她的精神,似乎也有些無濟於事了。唯一的好消息是,受到講話衝擊,患上‘共和國症候群’的,似乎並不隻是金逢春一人而已,國宴賓客中,魂不守舍、心不在焉的為數並不在少。金逢春結束了大半天工作,趕到國宴廳時,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:大家雖然都麵帶微笑,客氣地寒暄著廢話,但其實明顯都是心裡有事,隻是各自強裝,好像誰都不敢讓彆人看出,這三個字對自己帶來了怎樣的衝擊。

就算是平日裡最親密的姐妹,這會兒也絕不會流露一絲痕跡,甚至望向彼此的眼神中,也充滿了猜忌,這樣的氣氛蔓延到了一定的濃度,反而有點矯枉過正,根本沒有人去談論‘共和國’相關的事情,好像它就不值得討論,而是很平淡地就被所有人都接受了似的!

其實,事實恰恰相反,這一次的講話,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,而且,不像是六姐以前的舉措,影響力多數體現在國土以外,這一次,影響的完全是買地最核心,最位高權重的官吏群……

金逢春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,她有一種一切很快都會永遠改變的感覺,好像一個很寶貴、很珍稀而又注定短暫的時代,突然間就宣告終結,以後的日子,有很多東西會飛快消逝,或許永遠也不能再回來,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,這種莫名的悵惘,對於未來無可奈何的負麵期待,不算悲觀,但對未來的辛苦、掙紮、挫敗,她已經有了深深的預感。

童年。

過了好一會兒,當她已經坐下來和敏朝特科農業專員談著天,議論著今晚的文藝彙演時,金逢春突然遲緩地想到了這個最恰當的形容——對,就是童年。寶貴、珍稀、無憂無慮,沒有猜忌,沒有野心,也沒有欲望,隻有理想的,注定短暫而單純的年代——

金逢春有一種很沉重的感覺,在這一刻她完全把自己的體驗,帶入到了買活軍的將來中:理想仍在,但雜念已生,這是成長的必然。買活軍或許也是如此,在創業之處,風雨同舟的日子已經過去,或許在百姓心中,買活軍依然是一心同體,但在現實來看,已經立國定都了,買活軍的童年也已經一去而不複返,這個國家,已經發展到了必須遵循人性現實的階段,六姐用共和製這三個字,打破了那一層不存在的玻璃,她一手結束了買活軍的童年。

金逢春現在隻是想知道,六姐對這件事,又有沒有自覺。她究竟是無意間引起了這樣的變化——

還是說,一切仍在她的掌握之中,她是……有意而為之?

上一頁 書頁/目錄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