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46.五尺道(1 / 2)

買活 禦井烹香 6860 字 5個月前

五尺道, 顧名思義,寬僅五尺,在有些山間狹隘地方, 甚至還不足五尺,大概隻有尺多些, 恰好就是一匹馬可踏過的寬度。用如今買地的度量衡來說的話,五尺大概在兩米左右, 也可說明秦尺要比敏尺寬裕一些。這也是陶珠兒所走過最窄的官道:她幼年隨著家裡人遷徙的時候,被挑在籮筐裡,從竹編的籮筐縫隙之中,也搖搖晃晃地眺望過廣府道山間的路麵。

當時他們行走的官道,怎麼說寬也有個四五米,可以容納兩隊人相向而行——畢竟是官道麼,那種隻容一人通行的鄉間小路, 一般都在村子通往官道的支路,官道本身不論多麼年久失修,至少規模是在這裡的。

年紀稍長, 也不免東奔西走,但那時候,買地內部的官道基本都鋪設了水泥, 這道路一平坦,各種車輛也就都來了,獨輪車、二輪驢車、三輪人力車、四輪馬車, 以及木輪、橡膠輪的自行車, 林林總總,總能把旅人的路程填滿,就算再怎麼周折, 也比憑一雙腳乾走要快且省力。

在買地,城際之間門的移動,早就默認要乘坐交通工具了,五尺道這裡卻是不然,這裡的條件,大概就和買地十餘年前差不多,陶珠兒隻有在一些描繪早期外差的回憶錄裡看到過,說當時第一批走出雲縣、臨城縣,到豐饒縣出外差的女吏目,在路上就是遇到相當的困難,也是要翻越省道邊境的一座大山,生活條件又有多麼多麼艱苦雲雲。

現如今,買地的女吏目,不管人數如何,那要說走得遠,立誌城、非洲港口也都是有女吏目過去的,去豐饒縣而已,這不就和抬腳到鄰居家串門一樣的嗎?現在看來,如此慎重其事真是沒有必要。這大概也是社會風氣在過往不知不覺的一種改變了。

就說這男女之彆吧,這些年來實在是廢弛得厲害,十幾年前,女吏目和一幫男私鹽販子出差的時候,還要彼此照應著,大概是為了各自的作風來做個見證。到陶珠兒這裡,從鬆江登船到敘州,這麼久的航程,間門斷也有女乘客,但隻有陶珠兒一個女官吏的時候也有,大家也都非常自然,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。

當然,船是好船,各自有單間門,陶珠兒還是女更士,同船的也都是買地的吏目,品行至少是有保證的,但這也可以說明,如今女子在出門這件事上,所得到的安全感普遍是大大提高了,若乾年前,連陸大紅那樣的英豪,都要為豐饒縣的外差而忐忑,可今日,陶珠兒這樣的平庸小吏,也可以一個人跑到彩雲道去,大家都不認為這是什麼壯舉了。

外出的行為普遍起來了,可五尺道的條件不會突然變好,陶珠兒出發之前,就被敘州更士署的人警醒過,告訴她這會是艱苦的旅程,當時她以《陸將軍工作筆記》為標準,請對方衡量一二,對方卻不屑地一笑,告訴她,東南沿海的路,不論怎麼難走,也不會比五尺道更危險的。

這話是有道理的,因為福建道的山路,再難走也好,在設計中總是一個驛站接著一個驛站的,也就是說,如果一切順利,曉行夜宿,行人每天晚上都能在驛站周圍住宿,這也是曆朝曆代對驛站的標準。但這樣的標準,在五尺道這裡是失效了的——當然不可能完全沒有驛站,但是在橫穿許多山脈的時候,四周都是不毛之地,一口氣走上四五天也沒有其餘人煙,這是常有的事情。

而且五尺道直穿山麓,很多道路地勢險要,路麵狹窄,又有不少猛獸野人,在林間門窺伺,在這樣的道路上走馬幫,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,載著貨物的駝馬,失足摔落山下,連馬帶貨完全損失,讓馬幫一趟白跑,隻能賺個吃飯的錢——這樣的事情也時有發生。

“翻山的時候,地勢越來越高,用現在買活軍的話說,那就是漸漸進入高原了,有些身體不好的人,還會生高原病,土話就叫做水土不服,很多生人旅客,因此生出重病,無法走動,就這麼迷失在茫茫山野的也有。”

“五尺道在山間門的路段,年久失修,有時候淹沒於叢林之中,岔路迷途,根本就不知道哪條路是正道,哪條路通往荒廢的村寨。尤其是這幾年,很多沿路的村寨去川蜀謀生了,或者卷入了天花帶來的夷亂,整個村寨人去樓空,行路人趕了半天的路,發現自己到了一座鬼寨邊上,一回頭,山崗邊就是一株人頭樹……”

陶珠兒雖然是文書崗,但她是做更士的,膽量不大都考不進來,一般的鬼故事很難嚇到她,但是,隨著描述,想象著這麼一副鬼氣森森的畫麵,她的汗毛也是全立起來了。

她抖了抖肩膀悚然不語,倒把一邊嚇唬她的馬幫小夥子給逗樂了,他還想再說什麼,前頭卻隱約傳來了馬鍋頭的口哨聲,於是他趕快扶了扶自己的包頭巾,撒開手裡的韁繩,讓馬兒跟著前頭的馬匹緩行,走到前頭去聽馬鍋頭的指示——一個成熟的,敢走長線的馬幫,所有的馬兒都是穩重的成年馬,還要有一個有威望的馬鍋頭帶領,這一路上,馬鍋頭的話就是馬幫所有人的意見,是決計不容許聽而不聞、陽奉陰違乃至公然挑釁的。

每天何時起身,在哪裡落腳,甚至是在哪裡紮營,哪裡點火,誰和誰一個帳篷,帳篷紮在哪裡,一切的細節,全都聽憑馬鍋頭的安排。這其中有很多講究和迷信有關——這些馬幫,太容易出意外了,和遠洋水手一樣都非常迷信,有很多類似於水手‘吃魚不翻身’的講究,他們也很忌諱‘摔’、‘跌’、‘病’這些字樣,都用暗語代替,或者乾脆避而不談。另外,相看風水、尋找吉位,這也是馬鍋頭的看家本領。

連有豐富行路經驗的夥計們都不能置喙,旅人就更是隻有聽命行事的份兒了,馬幫願意攜帶衙門吏目,也是因為吏目們素質都較高,不但給予報酬,而且曆次來往也能做到聽令行事,從不作威作福、指指點點。倘若是敏朝的官兒,他們應酬一兩次還好,如果要和如今這樣高頻率地攜人上路,那就難免也要叫苦連天了。

“也是因為,如今馬幫多是加信了六姐的緣故。”

同路的吏目裡,有不少都是女吏目,也是各地前來,彙聚在敘州的,也有昆明這邊派往敘州出差,商談商貿交通的交通局副主任,這個方主任,談的就是修葺五尺道的事情,對於馬幫的底細知道得是很清楚的,她和陶珠兒比較談得來,便把兩人的四匹馬栓成前後一溜,在寬裕些的道路上,兩人並肩而行,邊走邊談。

說到這裡,她把聲音壓低了,“這些馬幫的年輕夥計,很多人接種了疫苗之後,私底下都信仰六姐和知識教——他們最長的路,是要去普洱把茶販到敘州,普洱那裡,完全是夷族的地盤了,知識教在那裡非常奉行,他們都是在普洱種的疫苗,因此不懼前些時候敘州的天花疫情,自那之後,自然就入教了。”

“不要小看了知識教,他們入教之後,對我們衙門的態度,不知道親熱了多少——因為六姐是女子的關係,現在大多數馬幫,也不提帶女客不吉利的迷信了。往年間門很多老鍋頭,是不願意攜帶女客的,尤其是不願帶癸水上身的女子上路,現在都不說這些了。當然,所有的迷信大概都有實際的利益作為根底,以前他們不願帶女客,也是因為女客往往體弱,不能配合行路速度的關係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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