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話是有道理的,因為路的確不好走,五尺道在建立之初,是‘燒山裂石’,以此開路,這樣火烤水澆,利用熱脹冷縮的道理,炸下來的石頭,敲碎成鵝卵石,就地用來鋪路,很多地方還殘留了鵝卵石路麵的殘跡,地勢也還算平坦的話,人還能騎在馬背上走一段,可倘若是上山路,那就全是靠一雙腳走上去了。
馬幫在路上,看馬比看人更重得多,絕不會濫用馬力,其實一天下來能騎馬的時間門極少,大家都是靠走,那麼如果體力跟不上,要麼就是被拋下,要麼就要拖累整個馬幫的速度了。他們自己在路上,也都是吃苦耐勞,個個都能久走,有些人雙手雙足都是厚繭,走起山路如履平地,這都是多次曆練得來的本領。
從前的女子,本來就是體弱,如果還纏足,更加不能久走。但買地的女吏目就不一樣了,陶珠兒她們入職後時不時就來個體能考核、長途拉練什麼的,如果體能評估不過關,也沒有外派的機會,因為外派有時候就是要吃苦,就是要考驗身體素質。所以,雖然行程的確辛苦,但她們也都能應付,不至於成為隊伍的累贅。還有些文弱些的男吏目,彆看架著眼鏡,好像手無縛雞之力,到爬山的時候,袖子一挽,拐杖一柱,走得也是飛快,好像還能把馬幫的漢子給甩到後頭去呢。
也是因此,馬幫對買地的吏目也都高看一眼,甚至很是敬重,這幫有時候頗有匪氣的江湖漢子,認為吏目們文武雙全,不但身手好,而且極有學問見識,這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,對於買地的吏目,他們很是親近,心服口服之餘也很好奇,想知道他們是怎麼考入衙門,怎麼成為吏目,大有讓家裡人也去效仿一番的意思。
這一天,曉行夜宿,路上能說話的機會不多,因為離開敘州後不久,道路進山,就開始變得狹窄了,石子路也逐漸變成了橫亙著樹根、碎石,不那樣好走的黃土路,識途老馬,都是有經驗的,每一步都踩得準準的,順著前頭的蹄印走,人們隻能走在馬側魚貫而行,沒有了並排的空間門,有時候還要微微斜簽著身子,給馬兒留下餘地,不能讓它們走得太靠外了——外側就是懸崖,一個失足,那就是直接摔下去!
在這樣的山路上,本來連綴的韁繩全都解開,完全是憑著馬隊的默契在排隊前進,人們也不敢高聲談笑,生怕驚了馬,在這樣的地方,馬匹若推搡、鬨騰起來,場麵就太危險了。馬夫們仔細地觀察著馬兒的狀態,整個隊伍都在一種提心吊膽的氣氛中,和身邊的大牲口同行在窄道之上,好像完全被五尺道的險要給奪去了氣勢和精神。
這樣一天走下來,哪怕太太平平,沒有看到什麼猛獸的蹤跡,也夠累人的了。馬鍋頭是最操心的,一上路他就擇定了打尖的處所,一路上不斷地吧嗒著煙袋鍋子,白白的煙霧在隊伍前方繚繞著,似乎也是在引路,他時不時就回過頭眺望著綿延的馬隊,用眼神點數著行旅,看看有沒有人馬掉隊,有沒有馬兒顯露了異樣的疲態,又要往前看看,是不是要招呼後頭的夥計上前砍樹除草,把道路修葺一二。
更要側耳聆聽,時不時唱幾句山歌,這是為了把自己的動靜告知對麵可能的同行,也聽聽對過是不是有人相向而來,有沒有馬鈴聲,若是有的話,那就要提前許久籌劃著在寬敞處交彙,彆兩邊堵在窄道上,那就大家都為難了……
等到大家打尖休息下來,還不算是完,馬幫的規矩,在馬兒吃飽飲水之前,人是不做飯的,大家還要忙碌一大套,才能在天色向晚的時候,把帳篷支起來,灶壘好了,飯煮下去,在嫋嫋的炊煙中,盤著腿,靠著行囊抽兩袋煙來解乏。
老馬幫幾乎沒有不抽煙的,這東西雖然剛傳入華夏沒有多久,但流行得非常快,就是因為乾了一天的辛苦活之後,抽上兩袋煙,渾身的酸痛似乎都消散了不少,而且又不像是喝酒那樣誤事。這幾年,彩雲道和川蜀的煙草產量上升得都很快,彩雲道南尤其如此,那些番族部落,幾乎都有出產,一個是普洱出產的普茶,一個是夷煙,現在都是馬幫貿易的主要貨品。
“這兩樣都是知識教的祭司幫著種的……彩雲道不愁大米產量,吃食上自古也不曾聽說過怎麼餓死人了,老天爺餓不死彩雲道的夷人,下一場雨,空地裡都長出菌子吃。花能吃蟲能吃……大米種了也能吃,這東西壓秤,靠馬幫運出來也根本賣不上價格。”
“米,夠吃就行了,多種了也沒用,夷人都愛種茶、種煙,靠著這兩樣東西,夷人一整個寨子一整個寨子的信教,五尺道也比從前要好走多了——自從衛所廢弛以來,我們走道的馬幫,就要擔心被土人搶劫,但現在沒有了,沿途的寨子對我們漢人很親熱,他們都知道我們也是尊奉六姐的朋友,和沐王府的漢人不一樣。”
吃過一鍋出的牛油菌子臘肉丁燜飯——這幾年馬幫的賺頭大了,也舍得吃肉了,他們在吃上是不小氣的,因為乾的活極辛苦,不吃好些沒有力氣。還有一個,帶買活軍的吏目,敘州會給餐補,一部分是錢,一部分就是物資,這裡也是有考慮的,一路上大家一起吃住,一起走險路,沒個吏目吃肉,馬幫夥計吃素的道理。
把熱乎乎的燜飯,澆了火裡燎過搓碎的糊辣椒鹽巴,香噴噴地嚼著,馬鍋頭的話也比白日裡要多些了,他指點著前方遠處的山麓,“那裡就藏了一個夷人的寨子,以前有一次,他們大概是沒飯吃了,遠遠地跟了我們馬幫兩天,我們把腰間門的刀劍亮出來了,他們到底是沒有動手。
這幾次過來,他們老遠就搖著鈴鐺報信,過來給我們送甜水,送點自己曬的菌子乾,和我們換鹽巴,他們嘴裡也逐漸會說漢話了,有一次還問我們有沒有買活軍的圖畫故事書……”
他滿是風霜的臉上也綻開了笑容,“這都是買活軍帶來的好事兒,打那以後,這一段路我可以安心睡著了……”
陶珠兒這些吏目,平時是不喝酒的,但有很多人逐漸染上抽煙的習慣,明知對健康不好,但實在是工作也相當辛苦的緣故,便是陶珠兒,勞累了一天下來,看到同僚半躺著吞雲吐霧,也不禁有些羨慕,馬鍋頭的話,讓她暫且忘卻了身上的疲乏,遺忘了煙草的誘惑,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描繪,嘴角也露.出了笑容:買活軍帶來的這些好事兒,是不容易的,但它的改變也紮紮實實,就體現在了百姓一步步的行旅之中。
大概是逐漸適應了野外露宿的緣故,這天晚上,她比前幾天睡得都好,也不再提心吊膽會不會有什麼毒蟲,在夜裡爬上鋪蓋把人咬傷——這是的確有發生過的事情,大山裡瘴氣、毒蟲都是家常便飯,所以馬鍋頭定宿處時都有講究,要拿艾草到處熏過,在休息的地方抽煙,也有借此驅蟲的意思。陶珠兒在接受培訓的時候聽到這樣的例子,心中非常介意,再加上睡帳篷畢竟委屈,前幾個晚上睡得都不踏實,不時就驚醒一會兒,拿手到處身上摸摸,才在極度疲乏中又睡過去。
這天晚上,她逐漸適應了這種辛苦的跋涉,也睡得比以前都熟,起身時,外頭已經有人在洗漱做飯,拆帳篷了,居然還來了少見的生客——就是前頭那個夷寨,來人探望馬幫了,他們還帶來了一個很好的消息:在夷寨逗留的一個知識教的小祭司,正好要上路回安南,想和馬幫同路一段時間門,這段旅程,多了知識教的庇佑,那可就好走得多了!,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