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居人上(1 / 2)

雪柳送吃的來了,說是樓萬裡特地讓人做好,送來的。

“小姐是不回春院了嗎?”

雲念念叼著鴨腿點了點頭。

雪柳略幽怨:“那明日卯時前,我來給小姐梳洗。”

明日司嬤嬤要她們卯時二刻到,若是小姐不回春院去,她就要再起早些,來給雲念念梳洗。

雲念念蹙眉,含糊不清的說了句什麼。

樓清晝在旁邊小心吹著炭火,幫她溫著粥,見她噎住,出聲道:“不急,你慢慢吃,不願去明日就不必去了。”

雪柳:“可那是宮裡嬤嬤的課……”

樓清晝捏著衣袖,小金勾撥弄著炭火,垂著眼淡聲道:“吃多了,受驚了,夜涼風寒了,失足崴腳了……第一天進書院,水土不服,道路陌生,這都有可能發生。”

雪柳:“少爺的意思是要騙嬤嬤?”

樓清晝:“何為騙?隻是將會發生的事提前告知她罷了。”

樓清晝指著雲念念:“你看念念這樣子,很容易生病,即便不是她,也會是我,即便今晚無恙,明早就說不定了,我有騙誰嗎?”

雪柳腦袋轉不過來彎,被樓清晝繞了進去,滿身問號看向雲念念。

雲念念總結:“他的意思就是,我身體不舒服,司嬤嬤的課,我就不去了,你明天好好睡一覺,不必來了。”

雪柳雲裡霧裡飄了回去。

雲念念這才問樓清晝:“怎麼不讓我去上課?”

樓清晝悠悠翻看閒書,說道:“你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對這課的不喜歡,既然不喜歡,何必勉強自己?”

雲念念:“你不怕得罪司嬤嬤?”

樓清晝沒有回答,但表情早已說明了他的態度。

雲念念奇道:“我表現的很明顯嗎?”

她確實非常不喜歡這種奴化女人的“馴女”課,剛剛吃飯時,滿腦子都盤算著想什麼借口來逃課。

樓清晝道:“念念,當有想做的事時,就想一想,此處是書中的假世界,想做什麼就大膽去做。同樣的,當有不願去做的事時,也要想一想,這裡是假世間,既然是假的,何必為了這虛妄的凡俗規矩所束縛?”

雲念念很是喜歡他這番話,當即戲精附體,有模有樣朝他一拜,拿腔拿調道: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,妙哉妙哉。那我明日就不去了!”

她說罷,將那妖精打架一百零八式的朱紅小冊子扔進了溫粥的炭盆,慢慢燒乾淨了。

樓清晝拂衣而起,說道:“就是不去,那冊子也要留兩頁。”

雲念念腿一翹,珠花繡鞋踩在凳子上,怒拍桌案道:“居心叵測!你明知我們兩人清清白白是同塌而眠的戰友,定不會真的在床上打架,你還留它有什麼用?”

樓清晝坦蕩蕩道:“留個念想。”

他把那碗滋補粥端到雲念念嘴邊,柔聲道:“先吃飽了再說。”

雲念念壯士飲酒般喝了粥,說道:“明日是你裝病還是我裝病?”

樓清晝推開窗,指著明亮的月亮,說道:“一起更好。”

雲念念吃飽了飯,取出厚實的披風,為樓清晝係上,拉著他遊園去了。

樓清晝走得很慢,解釋說:“卯時就要開課,並沒有什麼意義,不過是個在主子身邊仗權勢擺威風慣了的老奴才,想要借此機會欺壓貴女,滿足做主子的欲`望而已,我不願你被她欺負,所以,明日我不會讓你去。”

雲念念拔了幾根狗尾巴草,舉起來蹭著樓清晝的手背,說道:“你看東西不是一般的通透。”

樓清晝微微笑了笑,輕聲說:“過獎。”

雲念念說:“書中有此安排,讓我很是惡心。實話說,我不喜歡專門給女子上的課,尤其是這個打著管家治下旗號的女德課。”

樓清晝尋了個僻靜地方,脫下披風,搭在石凳上,讓雲念念坐下。

“你有何想法,可以全說出來。”樓清晝道,“這裡可隨意說,若是有人,我能察覺到。”

雲念念想了想,放開膽子道:“那就從司嬤嬤這門給姑娘們開的管家治下課說。我生平最恨,就是把女人當男人的附庸,當繁衍的工具來看。司嬤嬤這課,恰是要教女人,為她的男人努力做一個合格的附庸,要為男人的家族做一個優秀的繁衍工具。”

樓清晝認真道:“繼續。”

雲念念說:“當然,這不是司嬤嬤一個人的錯,而是這個世界,自上而下的一種認知,司嬤嬤背後,是皇後,是這個世界女性能取得的最高權力……就是做最有權勢的那個男人的附庸,並以此為榮。所謂上行下效,皇後都是如此,這天下的姑娘們,自然也都如此。”

樓清晝點頭:“還有呢?”

雲念念受他鼓勵,講上頭了。

她站起來,背著手,望月踱步,深沉道:“人活這一世,總要有個追求。男人們的追求天然就很多,可這裡的女人們,能想到的追求,也就是嫁得好一些,讓自己因高嫁而受人尊重,從而自我滿足。你看這滿書院的姑娘們,她們最終的歸宿是什麼?”

樓清晝撐著額角,看向她的目光,漸漸發沉,專注且認真。

雲念念悲憤數道:“夏遠翠,嫁了三皇子做側妃,十九歲難產而死。程疊雪,嫁了淮陽侯世子,最後因偷偷出府看了一眼燈會,被禁足後宅,幽禁一生。秦香羅,費儘心機隻為嫁給六皇子,做了側妃,卻被六皇子百般羞辱冷落,最後在雲妙音封後那天,吞金自儘。”

雲念念深深歎了口氣,道:“蘇白婉和親西塞,李慕雅一生無子,就連沈天香……最後也黯淡嫁人,雖給了個看似夫妻恩愛和睦的結局,卻再無光芒,不再是沈天香,而是誰都能替代的一個婦人。就是她雲妙音……在我看來,也不過是一副空殼,看似得到了寵愛,實則卻早已沒了自我,就如你所說,她根本不知什麼是愛,也從未得到過,她這一生都在追求鏡中花水中月,追求虛妄的光芒,不算活過。”

樓清晝默然無話。

雲念念聲音微顫,歎息道:“花開易見落難尋,階前愁殺看花人,這麼多的女兒,沒一個人生圓滿,我是心疼可惜大於氣憤的……若你說的是真的,這個世界是由天界的司命所創,那我就要罵司命,即便是天上仙,他也是個毫無自覺,毫不留情奴役抹殺欺壓女人的爛仙,覺悟尚不如我這異世凡人!”

樓清晝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,他有一瞬間的欣喜,仿佛突然從她的話語中,觸摸到了天道,隱隱的要突破什麼屏障,更上一階。然而很快,他的表情漸漸落寞,漸漸灰暗。

他仿佛知道,每一次,雲念念給他帶來新的驚喜,讓他越發喜愛時,也就意味著,她留下的可能越來越小。

他到底是從何處,把這樣的姑娘召來的?他知道,三千世界,總會有不一樣的地方,可他從雲念念的話語中窺探到的世界,已遠遠超出他的想象,毫無疑問,比天界還要更接近天道終極,是高於他們的存在。

雲念念彎腰,手在呆愣愣的樓清晝眼前晃了晃:“卡了嗎?”

“念念……”樓清晝回過神來,勉強扯出一絲笑,歎息般說道,“對於我們而言,你才是天上來的。”

雲念念一愣,嘿嘿笑了起來。

“沒錯,叫我仙女!”雲念念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,“唯有仙女才能救你。”

她拉著樓清晝的手,慢悠悠逛回仙居閣,回程路上,樓清晝不發一言,格外壓抑嚴肅。

雲念念不是普通的姑娘,她不會像這裡的女人一樣,會對被天君迎娶以身相許這樣的事感到榮幸。雲念念不會被他的寵愛打動,依附於他。

樓清晝忽然明白了,雲念念為何執著於“回家”。

或許,那樣的世界,她回去了,才能做真正的雲念念,而不是被世界操控的角色,他人的陪襯,某某天君的救命恩人。

她要的,和他一樣,無非是一個“真”字,一個“我”字。

他不願受困於此,就是想尋回“我”,打破虛假,回到“真”。雲念念又何嘗不是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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