什東西?
仇薄燈投去好奇的目光。
薪木細細燃燒, 將變幻的光線鋪過氈毯與衾,點銀藍閃光。
仇薄燈微微怔。
——是枚戒指。
圖勒巫師握住他的手指,將戒指推向無名指的指根。
緩慢。鄭重。
戒圈內側刻了他的名字, 側刻了中原小少爺翻譯成圖勒語的名字。
剛學會阿爾蘭名字的中原話發音時, 圖勒巫師就去問了許則勒,它們是什意思。許則勒糾結半天,用圖勒語跟他解釋, 所謂“薄燈”就是“吹就滅的火”。
首巫頓時皺起眉。
火。
它是雪原最重的東西,沒有火, 所有人都得在冰天雪地凍死。薩滿們通過觀火, 來做出預言,也通過火來施展巫術。和其他部族樣, 圖勒也把“火滅”視為非常可怕、非常不詳的征兆。
——幾乎與死亡同義。
許則勒試圖跟圖勒首巫解釋仇家給小少爺起這名的原因,首巫不想聽。
圖勒就沒有起賤名壓命的習俗。
族人的名字除去對應自己的實力、地位, 得有從聖雪山的神木求來的字。就像紮西木、巴塔赤罕、桑魯……全是富足、安寧、祥和類的對應。家都相信,名字是人生的起點。
雪原的生活太苦了。
夥兒生都在跟狂風、暴雪、酷寒、敵人廝殺, 跟塊岩石樣任由苦難磨。
如果連生的起點,都不快快樂樂,幸幸福福。
那簡直太不幸了。
他為阿爾蘭取個新的名字。
……圖勒的首巫知道,中原人經常同時叫個名字。在冬牧回來的路上, 他就直在想去聖雪山的神木那, 給他的阿爾蘭求什字。
他請聖雪山庇佑他的阿爾蘭。
隻是, 概是因為他還不夠虔誠, 概是因為他還不夠敬重,所以偉的圖勒給了他個可怖的警告,叫他親眼目睹阿爾蘭的墜落。
叫他明白,可怕的風雪即將到來, 你保護好他。
……圖勒,偉的圖勒,公平的圖勒,殘酷的圖勒。她賜予勇士以珍寶,假若他們不知加以珍惜,她將珍寶收回。
他把阿爾蘭藏起來得太晚,他去求庇佑求得太晚。
圖勒懲罰了他。
於是,在清晨時分,戴上鐲鏈的仇家小少爺還在酣睡,圖勒的首巫個人離開鷹巢。白霧蒙蒙,穿深黑寬袍的圖勒首巫,在凜冽的寒風中,沿著長長的石階,步叩,轉完了山,拜完了路。
最後他在聖樹下求了個字。
為他的阿爾蘭。
——他不會再犯錯了。
或許是因為圖勒巫師異乎尋常的鄭重,小少爺安安靜靜側躺在氈毯上,伸出手,動不動,任由他給自己戴上戒指。
壓緊。
套牢。
圖勒巫師甚至還輕輕轉了轉戒圈,確認不會脫落。
仇薄燈想縮回手,他不放。
“……阿薩溫徳,阿依查那,阿依西勒索。”他輕輕說,
我的阿爾蘭,我的生命,我的靈魂,你不害怕。
如果有風暴來襲,我就為你築起高牆。
如果有敵人來襲,我就為你拔出長//槍。
我的阿爾蘭,我的生命,我的靈魂。
你不用害怕。
仇薄燈似懂非懂。
他意識到,圖勒巫師剛剛放過他,也許是察覺到他的恐懼——不是對他的,是對從出生起就早有論的命運。
沒有人真無所畏懼地擁抱死亡。
“嗯。”
仇薄燈輕輕地應了聲。
圖勒巫師輕捏少年的指尖,不放,銀灰的冰湖片粼粼天光,如同很淺很淺的。
小少爺紅著耳尖,扭扭的,哼了聲。
沒抽回手指。
他們分躺在氈毯的邊,各自側身,伸出隻手,指尖碰指尖。熊熊火光,覆蓋在他們身上,仇薄燈發現圖勒巫師眼睫很長,影子落在他銀灰的眼眸,像冰湖麵倒映的古林影子。
仇薄燈忽然想問他,他脊背上的金粉烙印是誰給他燙上去的。
為什燙那個啊?
看就很疼。
這時——
篤、篤、篤。
有節奏的叩窗聲響起。
圖勒巫師養的蒼鷹停在木窗,帶著山腳送來的信,探頭用利喙敲擊窗戶。往常,隻敲下,窗戶就開了。但現在,它接連敲了七八下,木窗還是關得緊緊的。
圖勒巫師不理它。
他隻捏著小少爺的指尖。
不肯放開。
屋子。
蒼鷹困惑地轉動腦袋,不明白這是怎回事,它飛起來盤旋了陣,確認木屋的門窗縫隙確實投出火光,於是……
篤篤篤篤篤篤!
它敲得更急了,又撲又抓。
估計以為主人出事了。
圖勒巫師不管它,隻垂著眼,玩小少爺的手指。
“……去開。”
仇薄燈拿指尖撓他,催他。
圖勒巫師這起身,卻沒有過去窗邊,反倒向仇薄燈這邊過來了。他俯身,討回點兒剛剛主動放過的甜頭……少年垂在身左側的手抓緊了氈毯。細羊毛襯衣衣扣解開,小節鎖骨跳了出來。
精致的骨窩盛滿跳躍的火光。
圖勒巫師攫取了它們。
以唇,以齒。
……
篤篤篤篤篤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