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深不壽(2 / 2)

今天授課長老沒有來,論法堂臨時休沐一日。出了這般大事,眾長老聚在主峰議事,寒山上下氣氛古怪。

直到一個月後,某天黃昏時分,風雪漸歇,燈火初上。

南海上空亮起霞光,不是瑰麗晚霞,是赤色如血、漫漫無邊的光芒。

這次天象變幻不在深夜,所有人看得更清楚,更覺震撼。

霽霄真人的師兄,天湖大境之主,成聖了。

寒山眾強者隱隱鬆了一口氣,心情卻更複雜。

一月之內,兩位大人物不可思議地接連證道,縱觀史冊,人間修行界從未如此輝煌鼎盛。

霽霄劍尊獨步天下的時代,徹底成為過去。

……

對論法堂的小弟子而言,這種大事雖令人震驚,但畢竟遙遠。修行界格局如何變化,暫時輪不到他們操心儘力。

學舍裡,諸生更擔心日漸逼近的年末大考。

為了順利拜師,進入內門,眾人通宵打坐修行,白天向授課長老,或孟雪裡請教問題。成聖遙不可期,背熟道經總可以吧。

孟雪裡最近心情不太好,但對小弟子答疑時,依然耐心十足。

同樣狀態不好的還有虞綺疏,他依然是錦衣玉帶、一絲不苟的華麗打扮,眉間卻少了意氣風發的神采。

三人黨派中,唯一淡定如故的隻剩肖停雲。

當孟雪裡被圍在人群中,略顯倦怠神色,他突然說:“這題我會。”

他答了,答得很好,其他弟子都來問他。

頹喪的黨魁與副黨魁便趁機早溜,走在鬆林小徑呼吸新鮮空氣。

青鬆間小獸出沒,枝頭鳥雀跳躍,隨便哪個動物,都比他倆生機活潑。

孟雪裡忽然停下,背靠一顆老鬆席地而坐。虞綺疏也懶得走了,兩人一起坐在樹下吃鬆子。

孟雪裡:“你知道嗎,我有種感覺,我道侶沒死,他就在我身邊。”

虞綺疏震驚,卻看孟雪裡不像開玩笑,反而一臉平靜認真。

這是思念過度,以至於產生幻覺了?情深意切到如此地步,卻不得相守,難怪世人說慧極必傷,情深不壽……他心頭一酸,落下淚來。

孟雪裡莫名其妙又手忙腳亂:“你、你哭什麼啊!”

虞綺疏擦掉眼淚:“知道你不會被人欺負,我也能放心去執事堂了。”他從前隻看見孟雪裡和善的一麵,總覺得對方軟糯沒脾氣。

孟雪裡不解:“為什麼要做執事?你最近有點奇怪,不想拜師嗎?”

虞綺疏笑笑:“怎麼不想?我來寒山的路上,想過很多事。那時候霽霄真人還沒有隕落,我做夢夢見他誇我天賦卓絕,收我為徒,我成了長春峰大師兄。百年之後我證道成聖,衣錦還鄉,白鷺城張燈結彩,舉城歡慶。我娘親握著我的手,說她以我為榮,我爹哭著對我道歉……”

孟雪裡聽得暈頭轉向:“你想法挺多啊。”

虞綺疏歎氣道:“白鷺城本打算與寒山交好,所以送我來做寒山弟子,以表結盟誠心。”

孟雪裡想起對方名字前一連串稱號頭銜,驚道:“你不是白鷺城城主之子嗎?”如此說來,哪裡像少主,倒有些質子、棄子的意思。

“我爹有二十四個兒子。我天賦不算最好,身份不算最高,我娘又不得寵,我不來誰來呢?”虞綺疏低聲道,“父親說,等我從寒山證道歸來,就讓我做少城主,我知道是騙我的。哪怕我真能證道,那也是幾百年之後的事,那時候白鷺城還在嗎?”

孟雪裡想,這大餅畫得也太不走心了,就像市坊裡小孩要吃糖,母親哄騙孩子說等你長大當了皇帝,我就給你買。

但他無父無母,未嘗過親情羈絆,不知該如何安慰對方,隻好拍拍虞綺疏的肩膀:“來寒山沒什麼不好,大道三千,在哪裡都是修行。”

虞綺疏又歎氣:“我原本也這樣想:來了寒山,說不定能見到劍尊呢。誰知沒過多久,白鷺城還未與寒山結盟,劍尊便隕落了。現在明月湖太上長老證道,白鷺城本來就舉棋不定,隻怕這回要改投明月湖了……事情到了這一步,我做執事反倒比較好。”

孟雪裡沉默,如果白鷺城未來與寒山反目,虞綺疏的處境則十分難堪。一邊是家族親人,一邊是授業宗門。

他此刻無比清晰的意識到,霽霄一死,許多事情都不一樣了。

人界之內,像白鷺城這般的中小勢力不知凡幾,原本依附寒山,或有意與寒山結盟,以後或許會倒戈向其他大宗門。

這個過程中,將產生多少爭鬥犧牲,完全不可預計。

虞綺疏:“不說這些事,平白惹人心煩。咱們吃鬆子……”

孟雪裡靈光一閃:“我是長老,應該可以收徒吧?”

虞綺疏被他的思路震驚了:“好像,真的可以。”

孟雪裡有長老頭銜、享受長老供奉,有長春峰作為洞府,怎麼不能收徒?隻是平時跟小弟子一起上課,又不擺架子,難免讓人忘了他不是考生,是考官。

虞綺疏怔怔道:“這、這能行嗎?掌門真人會同意嗎?”

“我向掌門真人請示,出席今年的考核。我隻收你一個,不妨礙彆的長老挑選弟子,更不妨礙彆人拜師,怎麼會不行?”

虞綺疏眼神驟然明亮,拍掌稱快:“道祖保佑,太好了!”

原以為前路坎坷無光,誰知柳暗花明。

孟雪裡隻覺得朋友變師徒有點奇怪:“以後你成了我徒弟,我輩分比你高了?”

虞綺疏理所當然地說:“你是劍尊道侶,輩分本來就高。”

他喃喃自語道:“如此一來,霽霄真人就是我師丈。我乃靈虛道尊之重孫、崇源道師之孫、白鷺城城主之子、長春峰大師兄,虞綺疏是也。值了值了!”

孟雪裡:“大考的時候,咱倆走個過場就行。放心吧,長春峰大師兄。”

他為朋友解決了麻煩,心情甚好,還不知道命運對他的捉弄,遠不止‘朋友變師徒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