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 一筆勾銷(1 / 2)

雀先明也不知道, 事情怎麼就到了這一步。

陰冷、危險的氣息自靈山周身溢散, 徹底驅散夏夜熱風, 穿過他衣料,浸透每一寸皮膚,他就像被一段藤蔓,不, 一條毒蛇纏繞著, 僵硬得無法動彈。如果他是孔雀原形,此刻一定全身羽毛根根炸起。

雀先明直到今夜才發現,靈山的妖力竟然深厚至此。

“害怕嗎?”靈山聲音很輕,“你在發抖。”

一縷涼氣飄出,隨話音一起鑽進雀先明耳蝸。

雀先明終於忍不住,打了個寒顫, 立刻垂下眼簾,做出柔順姿態:“大王威勢深重。”

並非他心生畏懼,但這種小妖麵對大妖的本能生理反應,根本無法控製。

按原本的計劃, 開場舞之後,紅樓主會向靈山引薦他。然而就在諸王入宮時,雀先明又聽消息靈通的宮仆說, 紅樓主身體抱恙, 今夜缺席宴會, 樓主那位好朋友“昆山大王”倒是帶著侍寵來了。

少了中間拉纖的鴇妖,如何在一眾舞姬中脫穎而出, 吸引靈山特彆關注?雀先明略加思索,決定主動出擊。

儀仗隊巡城歸來,靈山下輦,前呼後擁地向花園走來。

幾位膽大好事的宮仆躲在花樹後,遙遙張望,小聲議論:

“那就是大王,真威風啊。”

“彆看了,快回去做事,當心被總管責罰。”

雀先明混在妖仆中,看準時機,裝作不小心被妖推搡,“哎呀”一聲跌出花樹。樹後群妖大驚,飛鳥出林般匆忙現身,跪了一地,口中連連告罪,怨怒地瞪著雀先明。

“什麼妖?!膽敢衝撞大王儀駕!”眾妖兵將雀先明團團圍住。

雀先明抬頭,容貌清純絕俗,神色半是驚慌半是可憐:“大王恕罪,我名新雪,是進宮獻藝的小妖。是我失儀,不關他們的事。”

無心之失,罪不至死,他隻想讓靈山遠遠看一眼,留下一個先入印象:“這隻男妖我曾見過。”

誰知道靈山不僅看了,還舉步走來。出乎群妖意料,一時間周遭靜得落針可聞。

雀先明低頭,盯著對方華麗禮服低垂的廣袖。

黑色大袖微晃,伸出一隻蒼白、修長的手,靈山居高臨下道:“來。”

無數震驚、羨恨的目光射向雀先明,幾乎化成刀刃,將他寸寸淩遲。

事情不對勁。雀先明隱約意識到,這步棋走錯了。但他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,身前是懸崖,身後也是泥沼,無處回頭。

他伸出手,搭上靈山冰冷的指尖:“謝大王。”

靈山輕笑一聲,五指一收,驟然使力,雀先明猝不及防,順他力量撲進他懷中。彆妖看來,倒像“新雪”小妖迫不及待,投懷送抱。

雀先明大恨。

然後正如孟雪裡所見,鮫紗簾幔後,好友孔雀被禁錮在靈山身側,同坐王位。

雀先明看著階下群妖,比孟雪裡更急。他本來就是暴躁脾氣,能耐著性子演這麼久,已經瀕臨極限,何況還要承受靈山的深重威壓、森森冷氣。

幸好不是一無所獲,他感覺到靈山處於高度警惕的狀態,周身妖氣毫無破綻。原來靈山對身邊妖格外警惕,而且距離越近越防備。

他需要一個讓對方鬆懈的機會,哪怕稍縱即逝。放手一搏,剩下的交給命運。

各地妖王與靈山大王舉杯同飲,讚美風月城壯麗,讚美妖王宮精奢,讚美大王慷慨。

群妖入座後,樂班準備就緒,三聲重鼓定音,樂聲奏響,舞姬、歌姬魚貫入場,裙擺搖曳。

新雪低聲道:“願為大王獻舞。”

靈山唇角勾起一絲笑意,輕拍對方腰側:“去罷。”

他目光巡視場間百態,心想孟雪裡藏在哪兒?見到雀先明,還沉得住氣嗎?

失去妖身,竟還敢來妖界,敢進妖王宮。既然來了,還想走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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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王宮外,花燈焰火明亮如晝。小妖得靈山大王賜酒,痛飲高歌,舉城歡慶。

唯有城西牢獄,一如既往的空氣清寂,戒備森嚴,像冷眼旁觀荒誕戲劇的看客。

風月城彙聚三界勝景,說“彙聚”不準確,應該是窮凶極奢的堆砌。就連城內大牢,也是仿照魔界深淵建造,共十八層,地下鑿出回旋石梯,呈螺旋狀延伸,直達地下暗河。

霽霄不太理解這類“堆砌”審美。他道侶隻要暖身子的小火爐,和能看星星的小平台,與其他妖相比,要求真的很低。

地下空氣混濁陰冷,嗅覺靈敏的妖兵打著火把巡邏,神色警惕。霽霄從他們身邊走過,就像前些天獨自夜遊風月城。

如果隻有他一個人,氣息可以融於萬物,和光同塵,自然來去方便,但他是來劫獄的。

鎮妖塔隻關押白鶴、紫狐,其象征意義高於實用價值。水牢則挨挨擠擠,鐵柵欄隔開一間間籠子,化為原形的妖族縮困其中,發出氣若遊絲的痛呼,與暗河潺潺水聲相伴。

唯一的人族,擁有獨占最底層的特殊待遇。他被兩條鎖鏈穿透肩胛骨,雙腿浸泡在腐蝕性的冰冷黑水中,發髻散亂,道袍破損。

霽霄點水而行,那人聽見動靜,緩緩抬頭,神色詫異。

霽霄看見了少年的臉,果然不是荊荻,看上去比荊荻年齡更小,麵容猶帶青澀稚氣,眼神卻陰沉冷漠,形成極大反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