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到顧非池剛剛的當眾挑釁,皇帝心頭就冒出一股子邪火。
顧非池簡直就是一根長滿了尖刺的荊棘,不把他身上的那些尖刺給拔乾淨了,將來握在皇兒的手上,怕是會傷了皇兒的。
“父皇息怒。”唐越澤柔聲又勸了一句,心裡多少也覺得舅父家實在是不堪大用,還要父皇為柳家收拾爛攤子。
皇帝略顯煩躁地說道:“朕本是想著,若是顧非池娶了你表妹,待來日生下顧家的世孫,衛國公府也可以傳給世孫。”
世孫流著一半柳家的血,這兵權自然而然也能回歸到皇兒手裡。
唐越澤默默地聽著。
他這柳家表妹傲氣得很,顧非池本就個桀驁不馴主,就算父皇強行把表妹嫁去衛國公府,也拿捏不住衛國公府。
唐越澤想了想,道:“父皇,顧非池驕橫,還是得挑一個溫婉乖順的才好,以柔克剛。”
此話一出,唐越澤心念一動,目光閃動了一下。
論家世,衛國公府是堂堂國公府,地位超然。
論前程,顧非池是世子,將來遲早要接過衛國公手中的天府軍。
論相貌,呃……相貌不重要。
從各方麵來說,顧非池其實都是一個極佳的夫婿人選!
唐越澤心動了,隻稍微猶豫了一下,就開口道:“父皇。柳家表妹不好,可以換一個人。”
唐越澤盯著皇帝的眼睛,陽光下,眸色烈烈。
“誰?”皇帝挑眉,隨口問道。
唐越澤慢慢地說道:“武安侯府的蕭二姑娘。”
“蕭二姑娘?”皇帝一怔,濃眉挑得更高,臉上不免露出驚訝的表情。
蕭二姑娘不就是皇兒瞧上的那個姑娘的妹妹?
“不錯。”唐越澤一派坦然地迎視皇帝探究的目光,點了點頭。
皇帝背著手想了想,因為皇兒看上了蕭鸞飛,皇後之前跟他抱怨過武安侯府幾句,勉強從記憶中想起武安侯好像隻有一個嫡女。
皇帝蹙了蹙眉:“庶女?”
唐越澤又點了點頭。
皇帝抬眼望著右邊波光粼粼的湖麵,凝眉靜靜地沉思著,手指無意識轉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,一下又一下。
靜默了片刻後,他再看向唐越澤時,深沉的眼神中帶著點思量。
皇兒竟然會提了這樣一樁親事,倒是讓皇帝有些意外。
“父皇,”唐越澤努力說服皇帝,“蕭二姑娘雖是庶女,但姿容不凡,性情溫順和善,孝順嫡母,友愛長姐。”
皇帝停下了轉玉扳指的動作,正色問道:“阿澤,你是真的想娶蕭家大姑娘?”
唐越澤愣了一下,不知皇帝為什麼突然又問這個,但還是忙不迭應是:“父皇,兒臣是真心的。”
他對鸞兒的心意天地可鑒!
皇帝深深地凝視著唐越澤,忽然間,笑了,帶著幾分感慨、幾分欣慰,歎道:“阿澤,你懂事了。”
雖然皇帝時常把大皇子像他掛在嘴上,說大皇子文武雙全,說這孩子有他年輕時的風采,但皇帝心裡也不得不承認,他自小太寵這孩子了,以致大皇子有時候過於任性,行事隻隨著性子來,卻不曾想連他這個天子也沒法隨心所欲。
從今天看,皇兒倒是開竅了幾分。
不管是不是為了那個蕭大姑娘,至少皇兒懂得思考大局了。
若是皇兒娶了蕭大姑娘,又把妻妹嫁進衛國公府,那麼他與顧非池就成了連襟,也算是拐著彎地和衛國公府成了姻親。
“兒臣是想為父皇分憂。”唐越澤目光灼灼地看著皇帝。
也是為了他的鸞兒。
鸞兒那般愛護妹妹,他若是能給蕭二妹妹找一門好親事,那麼鸞兒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。
“她們姐妹關係很好?”皇帝沉吟著問道。
“好,好得很!”唐越澤連連點頭。
鸞兒為了這個妹妹差點和自己翻臉,蕭二妹妹也體帖姐姐,不僅絲毫沒有怪自己差點傷了她,還在鸞兒麵前給自己說情,真是姐妹情深。
皇帝微微頷首,又轉起了拇指上的玉扳指。
蕭鸞飛當不了皇子正妃,但當個側妃還是可以的,若是蕭家這兩姐妹感情深厚,那麼倒是比讓顧非池娶了柳家女,更好。
畢竟衛國公素來厭惡柳家……
衛國公又不是一個會忍氣吞聲的人,顧明鏡也是這樣,倔強傲氣,油鹽不進。
想著,皇帝用力抿緊了嘴唇,眸色變得異常深邃。
對於顧明鏡的死,他沒有後悔過。
但午夜夢回時,他也曾想過,若是顧明鏡肚子裡的孩子能生下來,那現在的局麵應該會更好。
至少他和衛國公之間,有了個可以互相牽製的人。
這些日子來,皇帝已經把京城上下的所有人家都考慮過一遍了。
本來,柳朝雲作為承恩公府的嫡女是最合適的。
可現在,就算他下了聖旨,衛國公怕是也會把聖旨給撕了,屆時隻會鬨得收不了場。
皇帝緊緊地握拳,直握得指關節咯咯作響,眼底冰冷如凝結的河麵。
嗬,顧非池自視甚高,他既然瞧不上自己給他挑的名門貴女。
那就給個他庶女,看他以後還傲不傲氣。
隻是……
“顧非池這脾氣……”皇帝惱火地咬牙道。
衛國公府隻怕也不會接受一個庶女當世子夫人,還是會再鬨起來。
看皇帝沒立刻否決,唐越澤心下一喜,眸露異彩,再接再勵地勸道:“父皇,前陣子衛國公重病,衛國公夫人曾經去武安侯府求娶蕭二姑娘,想為衛國公衝喜,不久後,衛國公的病就好了……兒臣以為,有這喜兆在前,衛國公府想來是願意的。”
他生怕錯過了這個難得的機會,急忙又道:“方才也是因為兒臣差點一球打到了蕭二姑娘,顧非池才會……”
唐越澤這麼一提,皇帝怔了怔,隨即就回想起馬球場上那個身穿妃色衣裙的少女,豐頰雪膚,五官精致,相貌可謂清麗絕倫。
原來那位姑娘就是武安侯府的二姑娘。
少年慕艾,武安侯府的那個庶女也確實生得國色天香,倘若顧非池真的對她有那麼點心思,那麼,這門婚事最大的障礙倒是沒了。
就是衛國公不喜,以顧非池恣意的性子,也不見得會聽衛國公的。
春風吹動著岸邊柳枝,湖麵上泛起層層漣漪,一圈圈地朝遠處蕩漾了開去……
一個庶女!
嗬。
皇帝的心裡有種隱隱的痛快:他顧延之的嫡長子,堂堂衛國公府的繼承人也隻能娶一個區區的庶女!
將來,衛國公府隻會成為滿京城的笑話。
皇帝薄唇微微向上翹起,透出一絲冷笑。
“皇上。”
梁錚步履匆匆地往這邊走了過來,停在了四步外,恭敬地作揖稟道,“顧世子剛剛走了。”
走了?!皇帝好不容易才有所緩和的臉色又一下子沉了下去。
顧非池這是在給他這個皇帝甩臉子嗎?!
“顧非池這無狀的豎子!”皇帝不快地斥道,一拳重重地捶在柳樹上,枝乾紛搖,落下一地柳葉,簌簌作響。
一片片數柳葉灑在湖麵上,隨著湖麵的漣漪一點點地飄向遠處。
顧非池的確是走了。
他一路回京,但沒有回國公府,而是去了城西一間名為香茗齋的茶館,一直來到二樓走廊儘頭的一間雅座中。
雅座靠窗的一張桌子上,靜靜地擺著一盤殘局。
黑白棋子在淡黃色的榧木棋盤上星羅棋布,占據了一半棋盤。
顧非池棋盤邊坐下,凝神看了棋局一會兒,從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,落在了棋盤的右上角。
接著,他又從另一個棋盒中拈起了一枚白子,很快又落下。
一個人自顧自地下著棋。
雅座內,很是靜謐,唯有那清脆的落子聲時不時地響起。
過了一會兒,雅座的房門被敲響,“篤篤篤”聲後,一身黑衣的影七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,稟道:“世子爺,大皇子向皇上提議把蕭二姑娘賜給您當世子夫人。”
“……”顧非池原本拈在指尖的黑子停頓在了半空中,陽光透過臨街的窗戶灑在他的指尖,那枚黑子閃著瑩潤的微光。
即便臉上的那半邊麵具,也擋不住他眸中的驚愕之色。
他腦海中浮現蕭燕飛清麗的小臉,想起剛剛她灑下那杯酒一敬萬千英靈的樣子……
影七把事情的始末重複了一遍,又表情複雜地又補了一句:“皇上……似是心動了。”
說著,他悄悄抬頭看了自家世子爺一眼,卻發現世子爺露在麵具外的耳垂竟然有一點點紅,在那如雪凝般白皙的肌膚上分明豔麗。
咦?
他怎麼看著世子爺,也像是心動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