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6. 第36章 晉江首發(2 / 2)

承恩公留在戲園的水閣內,背著手來回踱著步,擰眉深思,心神並不安寧。

他的眼神陰晴不定,一抹濃濃的陰雲湧在他額頭。

腦子裡又浮現去歲在北境蘭山城的那些事,彼時三萬北狄大軍揮兵城外,城內就隻有區區一萬人馬。

敵軍紮營城外,不間斷地發動突襲,城內城外屍骸遍野,血流成河,宛如人間地獄。

那個時候,他簡直寢食難安,幾天幾夜都沒睡好覺。

他可是柳家家主,是皇後的哥哥,堂堂的承恩公,他怎麼能跟著那些賤民士兵一起死呢!

後來,蘭山城突然來了一個不速之客,給他捎了一封書信……

“啪!”

遠處傳來了一聲響亮的碎瓷聲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喚醒,他的心臟猛地收緊成一團,下意識地循聲望去。

透過窗戶,可以看到幾個錦衣衛出現在對麵的茶館中,那鮮紅色的飛魚服尤為醒目。

錦衣衛氣勢洶洶,在各處搜查著,撞門,翻找,抓人,審問……各種喧鬨的聲音此起彼伏,空氣中那種不安的氣氛更濃鬱了。

承恩公又繼續在水閣內踱起步來,目光時不時地望向了那支被放在桌上的雕翎箭,臉色越來越陰翳……

“國公爺,不好了!”尖銳的男音忽然從外頭傳來,很快,一個青衣小廝驚魂未定地跑到了水閣外,“不好了!”

連續兩個“不好了”讓承恩公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墨來,差點沒朝那小廝踹上一腳。

或者說,承恩公的一腳已經衝他抬了起來,隻是那小廝及時稟道:“國公爺,國、國公府被人給砸了!”

什麼?!承恩公因為酒色而渾濁的雙眼瞪得老大。

這下,承恩公也顧不上這裡的事了,一甩袖,怒氣衝衝地下令道:“快,快備馬車!”

國公府的馬車早就等在了戲園門口,在承恩公的反複催促中,車夫不管街上的那些人群,一路快馬加鞭,把原本需要一炷香的路程縮短了一半時間。

當承恩公心急慌忙地下了馬車時,驚呆了。

正前方,寫著“承恩公府”幾個字大紅匾額歪斜地摔在了地上,一支以金雕羽毛製成的雕翎箭就射在匾額的中間,將匾額一分為二。

承恩公心如絞痛,就仿佛這一箭射中的是他的心臟。

大門旁,國公府的門房與下人們全都噤若寒蟬地縮在那裡,不敢上前觸承恩公的黴頭。

“謝無端,一定是謝無端!”承恩公盯著那支雕翎箭,滿麵怒容,一口氣堵在了喉嚨口。

長隨趕緊扶住了承恩公的胳膊,勸著國公爺息怒雲雲的話。

承恩公恍若未聞。

在最初的驚怒後,緊接著,恐懼如潮水般湧了上來,承恩公的眼神陰鷙異常,胸口更是起伏不定。

他的腦子裡揮之不去地想著:謝無端到底是不是還活著?!

若是謝無端還活著的話,那麼他肯定會回來找自己的……

承恩公慌亂地四下看了看,生怕下一箭會從哪裡射出直取他的頭顱。

就跟謝以默死時的那樣……

他瞳孔猛縮,嚇得幾乎要魂飛魄散,飛快地拔腿衝進了國公府中。

國公府的朱漆大門隨即“砰”的一聲關上了,嚴絲合縫。

這一關上,承恩公府的大門就再也沒打開過,直到夜幕降臨,依然紋絲不動。

夜涼如水。

偶有鳥鳴聲打破夜晚的沉寂,一隻信鴿“咕咕”叫著,從國公府飛出,沒入濃濃的夜色。

當灰色的信鴿飛出西城門附近高高的城牆時,一頭白鷹如閃電般劈開夜色,凶猛地朝那隻灰鴿襲來。

在鷹這種猛禽跟前,溫馴的鴿子根本毫無還手之力,就被鷹爪一把鉤住了。

白鷹在夜空發出得意而嘹亮的鳴叫聲,盤旋了一圈後,展翅朝西北方飛去,一直飛到了距離城門四五裡的一處莊子。

又一聲鷹啼響起,白鷹朝莊子外的幾棵樺樹俯衝了過去,雙翅劃過之處,帶起一陣勁風。

白鷹穩穩地落在了樹下顧非池的肩頭。

顧非池取下了鷹爪上的那隻灰鴿,又從鴿腿上解下了一支細細的竹管,取出一張折成了細條的絹紙。

他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絹紙後,就順手遞給了謝無端。

白鷹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隻灰鴿,灰鴿在顧非池的手裡可憐兮兮地“咕咕”叫著,表情怯怯,縮著脖子往顧非池的掌心蹭。

“阿池,”半晌後,謝無端溫潤的嗓音在夜晚的涼風中徐徐響起,“我明天一早就走。”

顧非池摸著那隻油光水滑的鴿子,轉過頭,對上了謝無端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,平靜而堅定,閃著灼灼的鋒芒。

顧非池靜靜地與謝無端對視了片刻,頷首道:“我送你。”

表兄弟倆相視一笑,一股無言的默契縈繞在兩人之間。

夜更深了,隻有夜空中的星月靜靜地注視著下方發生的一切。

月落日升,第二天,天剛蒙蒙亮,謝無端就收拾了好東西,顧非池站在莊子口目送謝無端離開。

他振臂一揮,又彈指打了個清脆的響指,蹲在樹梢的白鷹立刻意會,一邊鳴叫著,一邊展翅飛翔雲霄,跟上了謝無端。

直到看不到謝無端的身影,顧非池這才上馬,返回了京城。

旭日高懸藍天,陽光明媚。

京城的街道上已經十分熱鬨,兩邊都是吆喝的小販,一片熱鬨繁華的景象。

而身著一襲黑衣的顧非池就像是一道無聲無息的影子,與這繁華的環境格格不入。

他靜靜地邁入了萬草堂,穿過前堂,掀開了通往後堂的門簾,徑自往後院那邊去了。

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濃濃的藥香味。

穿過後堂,顧非池遠遠地就聽到另一個夥計熱情的聲音:“蕭姑娘,您要的藥材都在這裡了。您還要彆的藥材嗎?”

循聲望去,鬱鬱蔥蔥的的香樟樹下,石桌上、石凳上、地上擺著一個個筲箕、籮筐,盛著各式各樣的藥材。

蕭燕飛正坐在樹下挑選藥材,縷縷陽光從繁茂的枝葉間灑下,落在她身上變成了淡淡的光暈。

似乎是聽到有人來了,蕭燕飛抬頭朝顧非池的方向望來,嫣然一笑,笑容如夏花般絢麗,剪水雙眸明媚動人。

周圍的景致似乎在少女出現的那一瞬有了色彩。

“蕭姑娘,您慢慢挑。”青衣夥計識趣地走了,與往這邊走來的顧非池交錯而過。

顧非池走到了香樟樹下,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,蕭燕飛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個小瓷瓶,放在石桌上推向他:“這回的藥。”

接著,她又繼續慢慢悠悠地挑起藥材,從筲箕中拈起一片淡黃色的薑半夏看了看,又嗅了嗅。

她在幾天前就來過萬草堂一趟,提前訂了一些藥材,約好了今天給顧非池帶阿莫西林,也順便取她訂的這些藥材。

對於中醫,她隻是選修,但經過最近這一個月的一通惡補,對於一些常見的藥材也識得了七七八八。

她急救箱裡的那些藥著實可疑,對外怎麼也得做出一些采買藥材的行為,不然,這一顆顆藥拿出來,她自己都心虛。

蕭燕飛咽了咽口水,目光遊移了一下,又拈了片柴胡。

“柴胡、半夏、黃芩、黨參、甘草……”顧非池漫不經意地掃了一圈,隨口問道,“這是要治少陽病的?”

蕭燕飛拈藥材的動作停在了半空中,驚愕地看著顧非池。

她配的方子是小柴胡湯,方子出自被後世的中醫奉為金科玉律的《傷寒論》,顧非池竟然懂醫術,一眼就看出來了。

他不是武將嗎?

她眼底顯而易見的驚愕取悅了他。

顧非池輕輕地扯了下嘴角,也從筲箕拈了一片炮製過的柴胡,盯著看了一會兒,這才平靜地說道:“幾年前,西戎大軍突襲西北,死傷數以千計,我也受了點傷……”

說起當年的事,顧非池的眸色變得格外的清冷深沉。

“軍醫給傷兵用了藥,但是傷兵十有八九不治身亡,調查後,才發現那一次朝廷給的那批藥材有問題,藥材黴變,被草草處理了一下,就送到了軍中。”

那一次,連顧非池都差點在西北丟了性命。

“後來我就學乖了,找了位退下的老太醫,跟著他學了半年醫。”

這些年,顧非池得閒時也持續在研讀一些醫書,還跟著軍中的軍醫也學了一點,他會認草藥,會處理外傷,也看得懂脈案、方子。

他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。

蕭燕飛盯著顧非池此刻沒戴麵具的麵龐,他的臉乾乾淨淨,並沒有寧舒說的那條宛如蜈蚣的疤痕。

直覺告訴她,顧非池說他隻是受了點傷,應該不是“一點”傷那麼輕微。

傳聞中讓他毀容的傷會不會就是那次呢?

蕭燕飛偷偷地盯著他,冷不防地,他抬起了頭。

兩人四目相對,她就這麼撞進一雙漆黑幽邃的眼眸。

那雙眼睛如一泓明澈幽泉,又似夏夜的浩瀚星空,廣袤無垠,深不可測。

他眸中的亮光閃動了一下,笑了。

灑在他臉上的晨曦讓他的五官更加柔和,俊美。

他的睫毛又濃又密,眼睛的弧度美得好似一筆一畫精心勾勒,到了眼尾微微上翹,漂亮極了。

蕭燕飛看得有些挪不開眼,這麼漂亮的人卻成了寧舒郡主口中的“不好看”。

她心頭不免又有些複雜。

真是可憐啊。

蕭燕飛摸出一包粽子糖,打開了油紙包,遞向了顧非池:“吃嗎?”

不過珍珠大小的粽子糖似琥珀般剔透,能看到裡麵夾有點點玫瑰花和鬆仁碎,樣子十分精致。

絲絲縷縷的香甜味撲鼻而來。

與這周圍的藥香味竟然有種意外的和諧。

顧非池凝視著蕭燕飛。

兩人相距不過兩尺,顧非池可以清楚地看清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。

她歪著臉對著他笑了笑,鬢發如雲,白皙細膩的肌膚茜色素麵褙子的映襯下如梔子花般清純美麗,玉雪生豔,明麗絕倫。

耳垂上戴的那對珊瑚珠耳墜輕輕地晃來晃去的,清雅中透著幾分活潑。

當她望著他時,那雙大大的貓眼黑白分明,明亮有神,十分專注,仿佛直直地看進了他的心底,比漫天的霞光還要璀璨耀眼。

“不吃嗎?”蕭燕飛以為顧非池不想吃,正想收回手,可顧非池突然就動了,左手迅速地捏住了她纖細的右腕。

“蕭燕飛,”顧非池的右手依然捏著她的手腕,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身旁的少女,吐字清晰地問道,“你願意做我的世子夫人嗎?”

驕陽高高地懸掛在空中,陽光傾瀉而下,庭院中變得愈發明亮,風一吹,斑駁錯亂的樹影搖曳,那些細碎的光點映得顧非池烏黑的眸子熠熠生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