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太太一看到佘氏,表情就冷了下來,淡淡道:“你來做什麼?”
自那日鬨得不歡而散後,殷太太至今對佘氏不冷不熱的,連寒暄都懶得寒暄。
佘氏的臉色僵了一瞬,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,恭恭敬敬地說道:“父親,母親,大爺今天去了趟京城的商會,商會那邊說最近幽州匪亂,不少幽州流民逃難逃到了京城,商會提議各家一起出點銀子賑災。”
“剛剛大爺派人回來捎話,讓我過來問問父親,我們家要不要也出點?”
這是好事。殷老爺點了點頭,吩咐廖媽媽道:“你去拿五萬兩銀票出來。”
廖媽媽正要應命,卻聽蕭燕飛先一步開口道:“一萬兩就夠了。”
一時間,眾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過去,也包括佘氏,佘氏的雙眸微微睜大,不由攥緊了手裡的帕子。
蕭燕飛嫣然一笑:“外祖父,您初來乍到,京城裡的那些商戶大部分不是後頭有靠山,就是哪個權貴名下的。”
“您這回還是彆出頭得好。”
“不如晚些在私下裡給受災的百姓施糧施米。”
殷老爺也是聰明人,自然也明白很多人捐善款不是真的為了行善,而是求名。
自己沒必要去出這個風頭。
殷老爺捋了捋山羊胡,改口道:“那就拿一萬兩。”
停頓了一下,他又補充了幾個字:“給大管家吧。”
廖媽媽福身應命,而佘氏的臉色又沉了三分,身子僵直。
蕭燕飛優雅地端起了茶盅,不動聲色地望了佘氏一眼,淺啜了口熱茶。
佘氏幾乎有些坐立不安了,正想出聲告辭,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蕭燕飛右側的茶幾,上麵擺著一本靛藍封皮的賬冊。
這是……
佘氏心頭猛地顫了顫,忍不住就朝茶幾那邊邁出了半步,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,立刻又收回了腳。
佘氏撫了撫衣袖,臉上又擠出了一個笑容:“父親,您是在教外甥女看賬嗎?”
“我記得大姐年輕的時候,可真是厲害,但凡這賬上有一點點不妥,大姐隻要看一眼就能瞧得出來,族中人人都誇大姐像父親年輕時一樣,是天生經商的奇才。”佘氏討好地恭維了殷氏了一番,一派八麵玲瓏的樣子。
蕭燕飛放下了茶盅,但笑不語地看了佘氏一眼,順手整了整袖子,才在佘氏近乎焦灼的目光中慢慢悠悠地拿起了那本賬冊。
“……”佘氏一口氣堵在了胸口,眸光閃爍不定,卻又不能當著殷家一老的麵說什麼。
這裡根本就沒人理睬她,一個個都當她不存在似的。
眼看著去取銀票的廖媽媽消失在另一道門簾後,佘氏的臉色急速地變了好幾變。
她終究沒久留,乾巴巴地說道:“父親,母親,大姐,那我先告退了。”
佘氏訕訕地走了,這裡根本也沒人留她。
離開正院後,佘氏就步履匆匆地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,整個人心神不寧的。
一進屋,據說人還在商會的殷煥就急切地迎了上來,雙目灼灼地盯著佘氏:“銀子呢?”
佘氏抿了下乾燥的嘴唇,訥訥道:“隻給了一萬兩。”
殷煥不由蹙眉,卻聽佘氏接著道:“……老爺子讓大管家去辦。”
什麼?!殷煥一下子變了臉,血色瞬間自臉上褪去。
那豈不是說,佘氏一點銀子也沒拿到!
殷煥差點沒破口大罵,但很快內心的焦慮壓過怒意,煩躁地低語道:“這要是拿不出五萬兩的話,那人說不定會跟老爺子說……說……”
說著,殷煥忍不住朝自己的右袖口摸去,指尖碰觸到了藏在袖袋中的一封信。
一早他出門時,一個灰頭土臉的小乞丐就強塞了他一封信,信封上寫著“殷煥親啟”,擺明就是特意給他。
殷煥打開一看後,才發現這是一封勒索信,寫信的人說,他知道殷煥悄悄挪用了五十萬兩海貿銀子的事,若是不給五萬銀子作為封口費,就會把這件事告訴殷老爺。
“不能讓老爺子知道……”殷煥喃喃自語著,一顆心沉至穀底,腦子裡混亂如麻。
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?
要是老爺子死在了臨青城,那這份家業早就是自己的了,區區五萬兩也算不上什麼,九牛一毛而已。
要是殷婉沒賴在家裡不走,自己早就找到了再次下手的機會,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逼到了懸崖邊上……
殷煥很確信,要是讓老爺子知道自己挪用了那五十萬兩的話,以老爺子的狠心,肯定會把這件事當作由頭,把自己趕走。
想到這裡,殷煥恨得牙癢癢,磨著牙道:“都是這老不死的錯!”
這老不死的坐擁這麼大的一片家業,明明這般豪富,對待他這個嗣子卻這麼摳摳搜搜的。若非自己實在弄不到錢,也不會想到去挪用海貿的那筆銀子。
殷煥煩躁地在原地轉了兩圈,目光落在了佘氏的臉上:“你的嫁妝呢?”
嫁妝?佘氏的眼角急速地跳了兩下,聲音低了下去:“我哪兒來的嫁妝……”
當年她嫁給殷煥的時候,殷煥還沒過繼呢,她也隻是小門小戶出來,嫁妝加起來也就五百兩,也就這十來年才稍微攢了些家當。
可就算她都拿出來,那也不夠五萬兩的一個零頭的。
殷煥急促地又在原地轉了一圈,狠狠地一咬牙,道:“那就先把手頭上的莊子和那些良田先給賣了。”
那還是當年他們剛剛過繼來時,老爺子給的見麵禮。
佘氏心如刀割,覺得一陣窒息。那些可都是最好的良田啊,彆人就是想買,那也買不到。
“快!”殷煥對著她伸出了手,“快把地契拿來!”
哪怕佘氏再不甘願,也隻能拿著鑰匙去開了她收藏地契的匣子,而殷煥揣上這些地契就匆匆出了門。
殷煥本打算出京的,想遠遠地找個中人把這莊子和良田賣的,卻不想城門守衛森嚴,除了原本的守兵外,金吾衛又添了一倍的人手,嚴格盤查進城的人。
也就是說,今天殷煥隻是想出城,不難,但是等他回京時,就會被金吾衛嚴查。
殷煥便找人打聽了一番,方知因為幽州匪亂,愈來愈多的流民陸續從幽州逃到了京城。流民的存在難免會造成一些隱患,為了京畿的安全,皇帝乾脆下令金吾衛嚴守城門,防止流民再進城。
可就算是有金吾衛在京城的四道城門口嚴防死守,也難以阻止那些流民在京城附近流連徘徊……
看著城外那些衣衫襤褸的流民,殷煥怕了,終究沒出城,咬牙又下令車夫往城東去了。
之前殷煥沒注意,現在一留心,才發現近來京城的街上多了不少沿途乞討的乞丐,有人坐在街邊擺著空碗乞食,有人自賣其身,有人可憐兮兮地纏著路人不放,甚至還看到有乞丐奪了路人的包袱就跑的……
短短數日,京城越來越亂,往日繁華的京城一下子變得蕭索了不少。
又過了兩天,京城裡陸續有一些人家在城門附近擺攤施起了粥。
連小郡主也興衝衝地跑來了殷家:“燕燕,皇覺寺的大和尚打算為京郊那些流民施米施藥,我想去捐些銀子,你要不要也一起去?”
這是好事。蕭燕飛一話不說地應了:“好啊!”
“那我們現在就去。”寧舒行事一向風風火火,見蕭燕飛答應了,就趕緊拉著她上了馬車,往皇覺寺那邊趕。
馬車一路疾馳,外麵的街道上比平時安靜了不少,少了那些沿途吆喝叫賣的小販,多了一些衣衫襤褸、蓬頭垢麵的乞丐。
寧舒已經被怡親王妃關在王府好幾天了,憋得她簡直快長毛了,今日好不容易可以出來放放風,她一張小嘴好似麻雀似的沒停過:“燕燕,我告訴你,我本來計劃好了的,打算把銀子捐給永福寺的。”
“皇覺寺那些大和尚裝模作樣的,說話辦事不如永福寺的和尚實在。”
“可我母妃不許!”
“母妃說,那些流民雖然可憐,但更危險,讓我時刻記住君子不立危牆之下。”
“哎,皇覺寺就皇覺寺吧。”寧舒無奈地歎了口氣。
“乖。”蕭燕飛抬手揉了揉小郡主毛茸茸的發頂,就像摸小蕭燁養的那隻小奶貓似的,忍不住笑了笑,“我隻去過一次皇覺寺,還沒好好逛過,待會兒你帶我逛逛?”
怡親王妃說得沒錯,流民之可怕,之危險,深深地刻在了原主的記憶中,蕭燕飛也會引以為戒。
寧舒精神一振,笑嘻嘻地說道:“你去過皇覺寺後寺的聚秀山嗎?”
“那是一座假山,是從前建寺時,請江南的工匠堆的,堆疊手法十分考究,是皇覺寺一絕。在假山上可以俯視整座皇覺寺乃至整條街的風光,從前我和鸞飛她們……常去。”
說到蕭鸞飛,寧舒的表情有些鬱鬱,似是想到了什麼。
她突然話鋒一轉:“燕燕,你近來見過鸞飛嗎?”
沒有。蕭燕飛搖了搖頭,淺笑盈盈。
自從那日蕭鸞飛從殷家匆匆離開後,就再也沒來過,蕭燕飛也很久沒見過她了。
寧舒噘了噘嘴,甕聲甕氣道:“前兩日,她和柳朝雲一起牽頭,號召京城的一些貴女捐錢,聽說她們是打算在城中設攤施粥……”
她一雙小手絞著帕子,有些氣悶,又更有些委屈,眼角發澀,“這件事本來是我跟皇後提的,卻被皇後一言否決了。”
“這一轉眼,柳朝雲倒是大張旗鼓地給京中的貴女送起帖子,籌集起善款來!”
“還特意略過了我……我還是從我母妃那裡知道了這件事。”
小郡主扁扁嘴,越說越委屈。
瞧寧舒氣悶的樣子,蕭燕飛又摸了摸她的頭,笑眯眯地安慰她:“彆氣彆氣,我們也不稀罕跟她們一塊兒玩!”
就是!小郡主傲嬌地昂起了下巴,她就是把銀子捐給皇覺寺,也不給柳朝雲。
蕭燕飛眯著笑,心如明鏡:柳朝雲和蕭鸞飛這樣大張旗鼓地在京城籌集善款,應該是柳皇後默許的。
說不定就是小郡主這麼一提,才讓皇後想到有這樣一個絕妙的機會。
為臭名昭著的柳家掙些盛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