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女跪在地上, 腦袋低垂,烏發散落滿地,身後是焚燒中的樓宇, 火光遍布,在她身後展翅, 讓她看起來像是即將飛升的鳥。
今日她特地穿了緋色的唐衣,為了見她的夫君。
結界被撤下,她身後多了一隻手掌,是麻倉葉王。
“不要死。”他聲音顫抖,帶著些哀求:“夫人再堅持一會, 我的靈力, 天明便可以回來。”
“滾啊!”產屋敷無慘朝他吼,然後掰開她的下巴:“你不可以死,我不準你死!”
他把染著血的手指往她嘴裡塞,卻被少女哭著躲開,她又吐出好大一口血,看向麻倉葉王:“求、求你。”
少年把她扯進懷裡, 緊緊攥著她的手腕, 治療的靈術不停, 然後就聽見她哭著哀求道:“不要、白費力氣了。”
“好痛……”
她哭著, 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:“原來人要死掉,是這麼痛的事……”
兩個少年一時哽住,看著她被血染紅的衣裳, 又看看她,片刻後,麻倉葉王睫毛顫了顫,將她扶穩, 攥住了她的下巴。
產屋敷無慘一頓,看了他一眼,順著他的力道,將她的嘴按開。
她被嚇得發抖,不可置信地看向麻倉葉王,少年滿身狼狽,神色卻異常平靜,他看著她,說道:“我不會讓夫人死的。”
“不要!”手指塞進來,她拚儘全力推開,崩潰著哀求他們:“不要、我不要做鬼,我情願,我去死……不要……”
“求你們了……”
“讓我死、讓我死吧……”
她不斷哭求著,可是卻再次被攥住,除了源源不斷湧入體內的靈力和血,再沒有得到彆的回應。
在無慘的血液湧入體內的那一瞬間,她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。
攥在下巴上的手顫了顫,然後她聽見他的道歉,很輕,依舊和記憶裡那樣溫柔,可是卻始終不曾鬆開手。
傷口在複原,血液在沸騰,隨著漸漸升起的太陽和皮膚上的灼燒感,她泣不成聲。
她知道,她也變成了扭曲的怪物,變成了一隻鬼。
由鬼王,和天下最強的陰陽師一同轉化而成的鬼。
……
那一場鬼王策劃的襲擊而引起的風波,最終由麻倉葉王出麵平息。
鬼王已經伏誅,但平安京內,依舊有著惡鬼,所以從此以後,平安京有了宵禁的規矩,一到夜晚,街道上便空無一人,冷冷清清,與白日的繁華大相庭徑。
明日便是端午,家家戶戶都準備好了艾草,少女臨窗而坐,側臉朦朧,烏發流水般垂落,神色懵懂,隻是兩月過去,她已然清瘦了許多。
“該用膳了。”一碗血被端到她麵前,從前霽月清風,皎皎如月的公子,表麵上依舊如此清冷溫柔,誰能想到,他會將鬼豢養在家中,又替她收集一碗又一碗的人血。
葵不知道這些血是從何而來,也不想去關心,她隻是彆過頭,沉默地拒絕他。
“夫人莫要擔憂。”他將碗放在桌子上,朝她道歉:“這些血皆是我找窮人買來的,不曾傷人。”
她顫了顫,立即往後躲,視線裡,那一截狩衣依舊潔白,但卻再不能叫她覺得安心,隻覺得萬分恐怖。
猶記得初見的那一天,她躲在傘後,他用這雙如玉的手捏出法決救她,那一晚,她連夢裡都是這一截狩衣,這一雙手。
但也是這雙手,在她的哀求下,按著她的下巴,製止她的掙紮,讓產屋敷無慘一點一點將她轉化。
從此以後,這便成了她的夢魘。
那天,她化鬼之後,太陽漸漸升起,麻倉葉王的靈力慢慢恢複,重傷了產屋敷無慘,然後將她帶了回來。
她已經被關在這座小樓兩個月了。
那碗血不斷傳來誘人的香氣,勾得她心尖發癢,手指顫抖,少女看了看自己黑黑的指甲,用力握緊拳,用指甲紮進肉裡的痛楚讓自己清醒。
手腕被攥住,他略帶憐惜地輕撫上去,上麵的傷口傳來一陣癢意,然後瞬間愈合。
“是我不好。”
他看向她,一如既往的溫潤、平和:“這兩個月,我努力研習了治愈靈術。若是再回到那一日,我便可以獨自救下夫人,不必勞煩他了。”
“你也是瘋子。”她把手抽回來,帶著哭腔罵他。
“嗯。”他笑:“時隔六日,夫人又同我說話了。”
聽見他這樣的話,她困惑,不解,卻也累得沒有心思再去琢磨。
這兩個月,她哭過鬨過,想要跑到太陽底下去自儘過,但一點用處都沒有,麻倉葉王不會向產屋敷無慘那樣罵她,懲罰她,他隻會帶著她出門,用鬥笠和傘將她保護起來,向旁人介紹,說她是他的妻子。
她被施了禁言術,說不出來話,隻能聽著他向彆人編造他們的過往,說他們有多麼恩愛,姻緣天定,一見鐘情,舉案齊眉,如膠似漆。
而那一句夫人,終於也變成了光明正大的“我夫人”。
從那時候開始,她便不再哭鬨,隻是每天坐在窗下看月亮,太陽升起之前,這一座小樓會儘數被黑布籠罩,透不進來一點光。
“明日是端午,平安京會舉辦騎射會,夫人要與我同去嗎?”
他看著她,語氣憐惜:“夫人想來也清楚,若是你死去,平安京的百姓也會儘數隨你而亡,如此一來,夫人的生命便不再沒有價值,萬望夫人珍視。”
她呼吸一滯,不敢置信看著他,好半天都沒有說話。
這個保護著所有人的人,平安京人們心中的保護神,現在竟然用他們的性命用作威脅。
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
是什麼讓他變成了這樣?
是因為遇見了她,因為那一夜的變故,因為不想她死去而改變,還是他和產屋敷無慘一樣,從始至終,都戴著假麵?
想到這裡,少女頓時滿心絕望,顫抖著問他:“你是一直如此,還是……從什麼時候開始?”
他像是笑了,輕輕撫摸她的腦袋:“月亮日日如此,夫人明日還要操勞,還請早些歇息。”
說完,他便轉身離開,少女看著他的背影,想到他那一句“月亮日日如此”,便覺得冷透了。
分明是初夏,但是葵卻冷得發抖,她下意識抱緊自己,哭著躲進被子裡,滿臉茫然,絕望。
她的夫君,她所信賴的救命恩人,原來都是假的,都是幻象。
他們把她當做了什麼?
用來取樂,沒有自己思維的玩具嗎……?
腳步聲漸遠,少女的哭聲也慢慢停歇,那一碗血被他留在了桌子上,折磨著她的意誌,也是怕她實在餓極了,啃咬自己。
羽生葵看了看那碗血,麵露不適。
天呐,她真的好想喝。
【你確定已經幫我屏蔽過食欲了嗎?】
【是的宿主大人。】係統肯定道:【我已經把您的食欲最大程度地降低了。】
嘖。
她有點煩躁地將那碗血打翻。
神經病葉王,囚禁她又不搞,一天天的在這裡像喂貓一樣,她煩了。
垃圾無慘,太陽一出來就變得這麼弱,連老婆都搶不到,要他有什麼用。
這兩個家夥通通都該滾蛋。
她要去找宿儺玩耍。
對於鬼而言,夜晚才是他們的白天,但是葵被麻倉葉王豢養著,還有著人類時候的習性,很快就睡著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麻倉葉王便過來給她梳頭,又將她全副武裝,他動作緩慢、細致,一直到正午,才停了手。
少年看著一絲肌膚都沒有露出來,再也不能感受陽光的她,有點憐愛地撫了撫她的腦袋。
“今日便不禁言了。”
她一愣,下意識往他那邊看去,他就不怕她說些什麼東西,讓他身敗名裂嗎?
她的眼睛也被纏住,視線裡一片漆黑,隻聽見他說道:“現下,平安京儘數由我掌控,夫人隻管暢所欲言,若是誰知道夫人是鬼,我便清理了誰。”
她立即蜷起手指,避開他的接觸。
麻倉葉王笑了笑。
即使變成了鬼,她也依舊這樣可憐,連躲避都做不到。
從前,終究是他太心軟了。
“不是因為你。”
他回答她昨夜的問題:“我本來便不是什麼端方君子。”
在她的抗拒下,他攥緊她的手腕,帶她慢慢往前走:“他們下棋故意讓我,是因為我真的會因為輸了棋,便暗自記仇。”
她一愣,恍惚間,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傍晚,他們在小院子裡對坐,周圍竹葉迎風而舞,少年手裡握著笛子,一點一點教她下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