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隻如玉的手探出來,扶穩了她。
少女訝然,側頭看,他的麵容被傘遮住,視線裡隻有一截潔白的狩衣。
“小心腳下。”他語氣溫和,又帶著幾分特殊的繾綣,喚她:“夫人。”
“多謝。”她抽回手,將傘移開些許,就看見一個謫仙似的少年。
他也正看著她。
“大人。”二人對視,她先笑,一派坦誠,像是藏不住陰暗的泉水:“我總覺得,您瞧著有些熟悉呢。”
看見她眼中的陌生和好奇,少年一頓,良久才回她:“是嗎。”
“我們從前認識嗎?”她握住傘,像是有些愧疚:“我失去了許多記憶,若是相逢不識,還望您不要與我計較。”
“你……”頓了頓,他說道:“你有一個命中注定的夫君。”
“嗯。”她笑,像是從前在豐明節會上,他所瞧見的那種笑,羞怯而又甜蜜,裡麵像是摻雜了蜜糖。
“我與少主大人才剛剛成親呢。”
他眨了眨眼,露出有些恍然的表情,然後從手裡拿出一把傘,遞給她:“今夜雨急……”
“我已經有傘了呀。”
她抬頭看了一眼自己正打著的傘,又看看他,有點困惑,緊接著,又露出那樣羞怯幸福的笑顏:“今夜雨急,我的夫君聽見我要出門,特地送了傘給我呢,若是叫他知道我接了旁人的傘,他會不高興的。”
他動作頓住,倏而攥緊了手裡的傘。
見他站在原地,久久不說話,少女麵露擔憂:“你怎麼了?”
他一顫,像是這才回過神來。
接著,雨好像忽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,少年撤去了防護的靈陣,任由自己淋得濕漉漉,然後看著她:“我忘記帶傘了,夫人可以載我一程嗎?”
她愣了愣,看向他手裡的傘,就看見他把傘抱進懷裡,溫柔地說道:“我的夫人愛傘,下雨了從來舍不得打,若是叫她知道,這把傘被雨打濕了,她定會生氣的。”
“原來如此。”她踮起腳,將傘撐高,將他納入自己的傘下,又朝他笑:“大人瞧著是謫仙般的人物,沒想到已然成親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彎著腰,看她:“我和我的夫人,姻緣由天所定。”
“和我一樣?”她的眼睛亮起來。
“是的。”少年接過她手裡的傘,將角度往她那邊傾斜:“她不是京中人,父母出海遠洋,於是便借住在遠親的家中。那一日,得知她姻緣的家主找上門來,說是要與我結交,我那時傲慢,並沒有放他進來。”
“欸?”她眉頭皺起來,麵露擔憂:“後來呢?”
“後來……那位家主又去旁人那裡打聽我的品行,那時候我正好就在不遠處,聽見他們交談,於是便知道了,她就是我的妻子。”
少年看著她,慢慢說道:“她愛穿唐衣,喜愛藤色、水色的料子,不喜歡繁重華麗的紋飾,我便找了平安京中最好的裁縫,給她做了滿屋子的衣裳。”
“她嗜甜,偏愛雕琢精致的小點心,我於是將平安京的師傅都請到了小樓裡,讓他們日日練習,若是她嫁進來,便不會再有人拘著她不許她吃點心,我有靈術,是不怕她蛀牙的。”
“她睡不安穩,夏日裡喜歡在葡萄藤下小憩,栽種的花草總是枯萎,使得她傷心哀慟。那時候我就想,若是我,我定會每日用靈力滋養,不叫那些東西掉一片葉子,惹她心痛。”
這個年紀的少女,最向往的,便是這樣體貼入微,花心思的照應,即使已然嫁了人,她聽得亦是有所動容,甚至忍不住對他的夫人產生些許豔羨。
相比起來,在成親當夜被拋下的她,多少顯得有些心酸。
因此她低下腦袋,輕輕說道:“大人真是有心了。”
“可我總覺得不夠。”
他笑,像是有幾分自嘲:“不多日,那位家主莫名死了,我略感訝異,細細調查了一番,便從旁人口中知曉,我命中注定的妻子,原來早已心悅於他人。”
“怎麼會?”她驚叫皺眉,停下腳步,焦急的望著他:“然後呢?”
“她所心悅之人,是一個心如蛇蠍,狠毒宛若惡鬼的少年,我瞧得分明,卻隻字不提。”
他停頓了一下,像是在回憶什麼,看向前麵的山路,語氣很輕,很緩:“那日大雪,葬禮上風波不斷,出於憐憫,我願意去救她一命,卻走得很慢,並不著急,那時候我想,若是她死了,便是她自己的因果,與我無關。”
低頭看,那時候的少女緊皺著眉,滿臉擔憂急迫,看向他的眼神裡,略帶些許責備,又像是一個在聽故事的局外人。
“那日,她唐衣被水打濕,在我眼中,卻不減半分光華,像是一隻沾滿泥濘,飛不起來的蝶。”
他輕輕笑,慢慢笑彎了腰:“我把她留在了那裡,隻給了一把傘,便由她回頭,回到泥濘裡。”
聽見這樣的話,她下意識離他遠了一些,像是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實在可憐,她眨眨眼睛,又問:“後來呢,你救她了嗎?”
聽見這句話,少年忽然抬頭看她。
【麻倉葉王:悔意值50%】
“沒有。”
漆黑的山路間,亮著的隻有遠處的火光,和近處昏暗的燈籠,他長發被水打濕,黑亮的雙眸彎著,清冷高遠的眉宇間蓄滿雨水,顯出幾分瘋狂。
“我沒有救她。”
他說:“我推了她一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