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久無人眷顧的小院已然破敗, 秋葉蕭瑟,舊牆之下,少女容顏一如往昔。
她在哭, 卻不是他熟悉的神色。
每一日的清晨, 他從病中蘇醒, 滿心絕望之時,喝過藥的妻子總是會哭著跑過來, 伏在他的床頭, 跟他說藥好苦。
他有沒有心疼過?
產屋敷無慘看著她, 眼底一片茫然。
回首看, 他依舊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的歡喜、慰藉,她哭,祈求他的憐惜,他卻在想:有人下來陪他了, 真好。
可現在,回想起當時她的神情,回想起他的小妻子, 那樣明媚爛漫, 叫他隻消看著, 便感覺枯萎的心頭開出一朵花的小妻子,竟然在他懷裡哭得那樣可憐, 那些心疼便後知後覺地翻湧而上,叫他彎下腰,不受控製地軟了膝蓋。
他怎麼舍得?
那是他的妻子, 全心全意愛他之人,世上僅有的一個。
他怎麼能叫她哭得那樣傷心,怎麼可以讓她哭得那麼可憐?
在每一日, 她明知道這是毒藥,還忍著苦喝下去,找他訴苦,祈求憐惜,卻被他敷衍而過的那些時日,她在想什麼?
僅僅這麼想著,產屋敷無慘便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呼吸了,他不自覺跪了下來,低頭看著地麵,想起她和狼犬們玩鬨之餘,又回眸朝他笑的那些景象,就感覺心頭一痛,直直吐出一口血來,顯得狼狽脆弱極了。
少女一頓,眼裡再沒有擔憂,而是哭著朝外麵走去。
擦肩而過時,他忽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擺。
少年指節蒼白,滿臉是淚,血液沾濕胸前的衣襟,神情竟隱隱有著哀求:“彆走……”
她腳步一頓,睫毛快速顫抖起來,又落下幾滴淚,然後哽咽著握住他的手。
他眼睛睜大,剛想說話,少女就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,把他的手從自己的裙擺上拂了下去。
“我不會再愛你,也不會恨你。”
她帶著哭腔,說道:“我們以後,就當做從未相識過。”
說完,她提起裙擺走,產屋敷無慘滿腦子的慌亂,站起來踉蹌了幾下,追上她,用力攥緊她的手臂:“我不準許!!!”
什麼叫做不愛他也不恨他,什麼叫做從未相識過?
“你愛我,你分明還愛我!”
他把她拽回來,捧著她的臉看向自己:“你看啊!你在哭,你愛我!”
“我不愛你了!”她竟然打他,毫不留情地扇上來,打完他,她又害怕地想哭,邊哭邊發抖:“你像個瘋子,你放開我……”
產屋敷無慘又挨了打,卻是無暇顧及臉上的疼痛,因為在她散開的衣領深處,他看見了密密麻麻的愛痕。
那不是他留下的。
那一夜他雖然放肆,卻也始終克製,她現在是鬼,他留下的那些痕跡,早該消散了!
“這是誰!”他扯開她的衣領,果然看見了不屬於他的痕跡,他是男人,最是知道這些痕跡是如何留下的,意亂情迷,心神淪陷,反複憐愛,才會留下如此深刻的愛痕,他也想,但她一哭,他就心軟克製了下來。
他是她的丈夫,都舍不得,那個男人怎麼敢,他怎麼敢!!!
“是誰?”殺意從未如此旺盛,產屋敷無慘也從未想過她會背叛自己,盛怒之下,他連憐愛都忘了,滿心皆是被背叛的憤怒和痛苦,掐著她的脖子把她逼到牆上:“說啊,那個男人是誰!”
她不說話,像是被嚇傻了,下意識捂著腦袋哭,產屋敷無慘頓了頓,隻好自己猜:“麻倉葉王?還是兩麵宿儺?”
聽見後者的名字,她一抖,少年見她這樣,哽咽著鬆了些力道,茫然地看著她,好半天以後才開口:“是他強迫你的,是不是?”
她靠著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,聽見他的問題,顫了顫,然後回答道:“不是。”
她抬眸看他,就像那一天,他向她訴說著他是如何用棍子打死狗狗,如何把毒藥灌進那些花草的根係那樣,說得緩慢而又清晰,像是要把每一個字都刻進他的心裡:
“那天夜裡,天好黑,變成了鬼以後,我還是怕黑,他身上好暖,像是火爐一樣暖,我第一次知道,原來人的體溫可以這樣暖,抱著我的時候、吻我的時候、他的手在我身上流連的時候,我不會再冷到發顫,也不會害怕,害怕他下一刻又丟下我。”
他哭,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,痛得說不出來一句話,隻是用力鉗製著她,彎著腰,帶她一起跪在了地上。
他們的兩次婚禮,都沒有拜天地,在今夜,把情意撕扯得血肉模糊的今夜,卻一齊跪了下來,血淚交加,像是一對即將死去的雁。
“你在騙我。”
他捧起她的臉,和她四目相對,想從這雙眼睛裡再找到一些情意,一些漣漪:“葵,你疼疼我,我知錯了,我再不敢那樣對你,你疼疼我,我好痛,好痛啊。”
胸口忽然傳出刺痛,少年一愣,低頭看,看見一把匕首插在上麵。
鮮血正從心臟慢慢流出,他竟然也不惱,隻是又抬頭看她,聲音很輕,像是在祈求主人不要拋棄自己的狗,又瘋又可憐:“我給你殺一次,也喝你給的毒藥,你不同我賭氣了,好不好?”
她忽然哭了一聲:“晚了。”
“太晚了。”她語氣很輕,像是被他打動了,絕望而又痛苦地說道:“我已經不想要了,少主大人……我不想要你了。”
不想要他了?
少年看著她,滿臉的茫然,此時此刻,他發現自己竟然不太能聽懂她的話。
她在說什麼,說什麼啊?
她的話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,是以,少年下意識去躲避她剛才說的話,隻是重複問道:“是他強迫你的,是不是?”
“好痛、好痛、好痛啊。”他哭著看她,用力抱住她,胸口的匕首因此插得更深,他哭了一聲,將她抱得更緊:“葵,你疼疼我,你疼疼我好不好?”
“我做不到。”
她聲音依舊這樣柔軟,帶著特有的、不屬於平安京的語調,從前,在很長很長的夢裡,這樣的聲音總是出現,那時候他覺得煩躁,睜開眼睛,看見她守在自己的床頭碎碎念,心裡更是覺得她蠢,蠢透了。
他的手是天生的冷,怎麼可能被她捂化?
“誰來疼疼我?”她嗚咽著問他:“哪怕一次,少主大人……在那些日子裡,我同你說藥好苦,你有沒有哪怕一次,讓我少喝一碗?”
無慘聽得愣住。
他沒有。
他為什麼會沒有?
眼前一陣模糊,他又想起了那一天,妻子伏在自己的膝頭,烏發散落,將手裡的書捧給他看,指著上頭的字說:你教教我,好不好?
“我扭曲、陰暗,我不會愛人,也不知曉該怎樣去疼你。”他哭著抱緊她,去牽她的手,哀求道:“我願意的,我願意疼你,我隻是……我當時不懂。我不懂,不明白,你教教我,好不好?”
“葵已經死掉了。”她用力把他推開,站起來,晃了晃,才看向他:“她早就死了,死在被你灌下毒藥的那一天,從那以後,這個世上,就再也不會有你的葵了。”
聽見這樣的話,少年連呼吸都忘記了,隻怔怔地看著她,下意識去扯她的裙擺,卻被她避開。
他一愣,看著自己空空蕩蕩的手,再也壓抑不住哭聲。
【產屋敷無慘:悔意值80%】
“我不相信!”他忽然掀起眸子看她,分化出了好幾隻手臂,一齊扯住她的裙擺,一邊哭,一邊喊,像是正在啼哭的孩子:“你沒有死,你還愛我。”
“……”
體內的血液翻湧著,仿佛和主人一齊痛苦了起來,大腦傳來劇烈的眩暈感,失去意識之前,羽生葵看了看臟兮兮、無人清掃的地板,還是選擇了倒在產屋敷無慘的懷裡。
……
羽生葵是被餓醒的。
眼前一片迷糊,鼻尖隻有勾人的香氣,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饑餓,叫人無法忍受。
【係統?】她蹙著眉,努力忍耐著沒往香氣的來源那邊撲過去:【屏蔽食欲。】
【已經屏蔽過了QAQ。】係統又急又怕:【宿主大人,無慘把你打暈以後就帶你來到了這裡,然後他給你喂了好多血,現在你身體裡已經全部都是他的血液了,啊啊啊好不科學!!!】
【……?】它在異能番和她講科學?什麼笨蛋。
“醒了?”
他的手搭上來,不知道是不是感官出現了問題,羽生葵竟然覺得他的手好燙。
隨著他的靠近,他身上的香氣愈發明顯了,體內升騰起來的不僅僅是食欲,還有迫切地想要與他融為一體的急迫感,就像是螞蟻在噬咬一般,唯有靠近他,靠得再近一點,才可以緩解這種折磨。
有點糟糕。
她好像把人玩壞了。
她緊緊咬著唇,看他:“你對我做了什麼?”
“我之於你,如同水之於魚,陽之於葵,土之於樹,磐石之於蒲草,不可分離。”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,吻下來,一觸即分,勾起她瘋狂的欲念。
少女仰起頭,下意識去追逐他,無慘輕笑,側了側腦袋,讓吻落在他的唇角。
“想吻我?”他輕輕撫弄著她的耳朵,問。
“想……”
她像是已經餓瘋了,哭著去抱他,又撐起身子來親他,少年把她推開,攥住她的手,等她急得滿臉是淚,哭著求他的時候,他才施施然把她抱起來,走到床上。
“愛我嗎?”他摸摸她的腦袋,又親一下:“說愛我,便讓你吃。”
“愛。”她斬釘截鐵地回答,然後又哭著求他:“好餓,要吃……”
“好乖。”衣帶被解開:“喊我少主大人。”
“少主大人。”她含進他的手指,滿心急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