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羽生葵是被餓醒的。
現在,她對鮮血的渴望已經超出了人類能承受的範疇,即使係統已經將其最大限度地屏蔽,她還是難以克製這一種饑餓感。
在極度饑餓的時候,麵前的宿儺就不再是一個同類,而是她的食物,滿身誘人香氣的食物。
啃咬他脖頸、撕扯他的血肉、吸食他的血液,少女沉醉在進食的快感之中,過了好久,意識才稍微恢複了一點。
抬頭看,兩麵宿儺雖然早已經被她弄得亂七八糟,狼狽不堪,卻依舊那樣散漫,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,就像是被小貓撓了幾爪子那樣。
“玩夠了?”
他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傷口,黑色的指甲隻是輕輕劃過,那上麵的所有痕跡就儘數消失了,男人用反轉術式治好自己以後,又低眸看她。
“嗯……”她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裡,不知道為什麼,明明自己已經滿身傷痕,明明已經麵目全非,連人都算不上了,此時此刻,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種幸福。
直到兩麵宿儺撫摸上她的肚子,平靜地說道:“殺了他。”
“什麼?”
她震驚萬分地抬頭看他,下意識去喊他的名字:“宿儺……為什麼?”
“我的子嗣會蠶食母體。”
兩麵宿儺看著她,早在幾個時辰以前,他就已經思索清楚這件事,但那時候她在休息,不知道是習慣使然,還是香味的引誘,她蹭到了自己懷裡。
那樣恬靜的睡顏 即使是他,也有點不忍心打碎,因此,直到她醒來,他才說出自己的決定。
“我對後裔沒有什麼興趣,比較起來,若是你因此而死,我會不愉快。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
她抿唇看著他,隻覺得他的話十分荒謬:“你從前有過孩子嗎?”
少女柔軟的神情不再,皺著眉看他,眼裡滿是防備,又因為他強大的力量,而麵露哀求,像是無法自己保護幼崽的雌獸。
兩麵宿儺一頓,下意識攥住她的腰,把她扯進自己的羽翼之下。
“這是顯而易見的事。”
見她沒有抗拒自己的接近,他的神情緩了緩,略微多了些耐心:“我的子嗣會繼承我的血脈和天賦,你無法承擔孕育他的代價,結局就隻有被吸乾血液,然後死亡。”
“……我不相信。”她像是有點被嚇到了,但還是用力把他推開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固執道:“孩子怎麼會蠶食母親?這樣的事,我從來沒聽說過。”
他不說話,隻是皺眉看著她,在他這樣的目光下,少女忽然想起來了一些傳聞。
從前她複仇心切,常常到處打聽兩麵宿儺,他是源氏的舊人,從源氏那裡,她聽說了許多傳聞。
其中有一件事,就是關於他的誕生。
傳言,兩麵宿儺一出生就是兩麵四手的怪物,是天災的化身。
因此,孕育著天災的夫人受到了神罰,慢慢地衰弱至死,但最後,神明還是沒有阻止兩麵宿儺的誕生,他劃開母親的肚子,從她的肚皮裡鑽出來的。
想到那樣的場景,她抖了抖,又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肚子,被嚇得滿身冷汗。
那樣的傳說……也、也不一定就是真的。
那或許隻是彆人為了證明他有多壞,而編造出來的謊言,就像是傳言裡,人人都說兩麵宿儺是不近人情,殘忍嗜血的妖怪,但她卻覺得他的手很暖,會在無助的時候,下意識走到他麵前一樣。
那些傳聞都是假的,有很多不可信的地方,平安京的人,還說無慘是多麼多麼溫文爾雅的貴公子,還說麻倉葉王是溫潤如玉,心懷天下的神仙呢。
這種荒謬的話,她是不會相信的。
見她忽然被嚇得發抖,兩麵宿儺便知道她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傳聞,懶懶說道:“那不是傳聞。”
聽見這樣的話,少女又顫了顫,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。
雖然現在她還沒有什麼反應,肚皮也沒有隆起來,但她知道,這裡麵有一個小生命,那將是她在這世上,唯一的一個親人。
而且,就算是被吃掉又怎麼樣?
她如今已經這樣了,生命裡沒有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了,她的人生一團亂麻,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,如果被吃掉,可以孕育出一個新生命,給這個世界留下一點她的痕跡,那也是一件美好的事,不是嗎?
想到這裡,葵抬頭看著他,滿臉固執地說道:“不論如何,我都不會丟棄他的。”
兩麵宿儺蹙眉:“你在找死。”
“那又怎麼樣!”
她躲在柱子後麵,因為體內一直浮現的,想要回到無慘身邊的欲望,和兩麵宿儺的話而感到無比的絕望。
“我現在這樣,和死掉已經沒有什麼區彆了,如果我沒有來找你、我,我說不定已經走到太陽底下,把自己曬死了。”
“我求你幫幫我,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,我究竟想要什麼。我從前隻想要嫁給無慘,想與他同生共死,後來我想殺了你,想為父親母親報仇,可是現在,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,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。”
她太迷茫了,所以碰見一個新出現的,代表著希望的東西,是可以由她選擇的,完全受她掌控的東西,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將其捉住:“你讓我試一試,好不好?”
兩麵宿儺沒辦法理解她的話,也不想去理解,他隻知道這個女人在找死,既然說不通,那就采取他最擅長的武力手段。
他抬手把她捉到身邊,剛碰到她,少女便顫抖著掙紮,哭得淒慘極了:“不要……你放過我吧,宿儺,你放過我,放過我們的孩子!”
兩麵宿儺不為所動。
她實在太弱,就連殺死這個胎兒,他都要采取溫和的方法,若是讓她繼續下去,不出兩個月,她必然會死亡。
就在她滿心絕望之際,屋子裡突然闖進來一群鬼,中止了兩麵宿儺的動作。
這些鬼並不強大,但數量龐大,一齊撲過來的時候,顯得極其有威脅性,兩麵宿儺皺了皺眉,將她扯進懷裡。
隻是一瞬間,他就將這些鬼都斬成了齏粉,但下一刻,又有源源不斷的鬼湧進來。
……
外麵,產屋敷無慘剛剛捉住裡梅。
這個白發的少年,他記得的。
那個夜晚,他躲在暗處,看見自己的妻子朝他笑,將獨屬於自己的笑容給了他,而這家夥,竟然也敢摸她的腦袋,對她露出寵溺的神色。
今非昔比,風水輪轉,現在,他已然進化成了萬鬼之王,不必再躲在暗處了。
這讓無慘很是興奮,那些壓抑下去的嫉恨,也如同潮水一般浮現了上來。
他會好好折磨他,然後把他的手腳都砍下來,以此懲戒,他竟然敢冒犯自己的妻子。
但是剛剛有所動作,他便聽見了她的哭聲。
少年一頓,下意識往那邊看去,通過鬼的眼睛,產屋敷無慘看見了他的妻子。
她正被兩麵宿儺攥在手裡,男人麵色淡漠,她滿臉絕望哀求,像是即將受刑的犯人。
她在哭,哭得淒慘極了,像是啼血的鳥,產屋敷無慘皺起眉,側耳聽,聽見她在求他放過自己的孩子。
看見這一幕,聽見她的聲音,除了憐惜和憤怒,少年的心中竟然也浮現了無儘的喜悅。
看吧,她是被強迫的。
兩麵宿儺顯然已經得知了她懷孕的事實,正要對他們的孩子下手,而就如同那個女鬼所言,沒有母親會願意舍棄自己的孩子。
她如今正在絕望,無助,她滿心祈求,祈求誰去救救她。
而這一次,他終於不是那個加害者,而是前來拯救她的人。
他終於,也履行了一次丈夫的責任。
“葵。”
他操縱著手底下的鬼往她那邊撲,像是飛蛾撲火那般源源不斷,每隻鬼的口中,都重複著一句話:“我來救你了。”
少女愣住,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,看著這些鬼,聽見他們口中的話,她的心裡忽然出現了一個荒謬的想法。
兩麵宿儺要殺死她的孩子,那無慘呢……?
他讓她教他如何愛她,如何疼她,也的的確確信守承諾,放她離開了,他會不會也願意放過她,放過她的孩子?
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。
她什麼都不想要了,她隻想捉住一件東西,她的人生糟糕透頂,一直都在被人推著往前走,被人操縱,而現在,孩子仿佛已經成了她的一個執念。
她想至少捉住一件屬於她的東西,至少做好一件她想要做的事。
聽見這些鬼口中的話,兩麵宿儺眯了眯眼睛,隻覺得十分可笑。
他抬起雙手,閉上眼,臉上黑紋在火光中明滅,顯得可怖極了:“領域展開——”
話說到一半,他頓住。
因為懷裡的少女沒有了他的鉗製,便忽然從他的懷裡跑了出去。
兩麵宿儺睜開眼,沒理會周圍的鬼,隻是看著她的背影。
這個人,曾經在每一個夜晚找到他,直到天亮才離去的人。
在無助彷徨的時候會牽起他的手,讓他第一次體會到被人依賴是什麼感受的人。
在絕望的時候哭著找過來,吻他,說她隻有他了,求他幫幫她的人。
現在,正背對著他,往前跑去,視線裡,潔白的衣袂翻飛,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夜。
少女將箭射出去,然後在山野間奔跑,聽見他的腳步聲,她看過來。
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十分漂亮,他下意識覺得危險,麵對一個弱小的女人,他竟然有一種被人覬覦要害的直覺。
那時候他不懂,隻以為這種危險的預兆,來自於她的殺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