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由得有點忐忑,強裝自然地將鮮花放在桌子上,然後看向她,一貫伶牙俐齒,極其擅長偽裝的少年,在此刻,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至少在這些事情上,他不想再戴上假麵,用謊言去博得她的喜歡,但真實的他,卻竟然如此笨拙,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。
少年有點茫然地站在原地,好半天以後,還是沒法說一句關於花的事情,隻好問候她的身體。
“我近日來,研究了一個法子,可以壓抑你體內躁動的血液,你可感覺到有效果?”他問。
少女點點腦袋,看看他,又看看被他擺在一旁的花束,抿起唇:“多謝你。”
她就好像被放出了籠子的鳥,雖然獲得了自由,但依舊不敢相信,也幾乎忘記了該如何飛,臉上滿是不安。
他把她帶了回來,昨夜……也聽她的話,沒有和她睡在一起,而是去了旁邊的屋子休息,一大早,又帶著花過來,他想做什麼?
葵低著腦袋,攪著自己的手指,茫然而又困惑。
從前萬分期待的禮物,在等了好久好久以後,現在終於被送到了自己的手裡。
可是他們已經麵目全非,她心裡的少主大人和葵,一齊死在了大晦日的那一天。
這樣的禮物,她並不期待了,但從前為此付出的精力,那些怨恨和不甘又浮上心頭,使得她心頭發酸,怔怔落下淚來。
“怎麼了?”
他走過來,離開了那一束和他不相稱的花,他終於又再次遊刃有餘起來,他坐在她的身旁,捧起她的臉頰,哄道:“孕期若是傷懷,隻怕會對孩子不利,葵若是傷心,便朝我發泄,萬莫鬱結於心,傷害自己和孩子,好嗎?”
她彆過臉,縱然心裡還是有些害怕,甚至厭惡他,但她又不得不承認,這的確是除了她以外,世界上唯一一個,會期待這個孩子出生的人了。
她不能惹怒他。
想到這裡,少女低下頭,輕輕回應道:“嗯。”
得到回應,產屋敷無慘笑了笑,隻以為那女鬼說的真的有用,女人一旦有了孩子,便會對孩子的父親也多加寬容,給他一次再生的機會。
他也再不覺得卑微,又湊到她的眼前:“我今日……我、”
這個陰暗扭曲的鬼王,已經和她成過親,行了夫妻之禮的人,此時此刻,卻和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年沒有什麼兩樣。
他紅著耳尖,頓了頓,說道:“我給你摘了花回來。”
少女看看不遠處被擺在桌子上的花,又看看無慘,滿心莫名。
他總不會以為,她會喜歡他摘過來的花吧?
他還在看著她,像是在期待什麼,又強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灑脫姿態,叫她想到了從前的自己。
那時候,她每次想方設法想要讓少主大人笑,想要再靠近少主大人一點的時候,他是不是和她一樣,覺得這些舉動無謂、可笑?
想到這裡,她心裡的恨意好像平息了一些。
少主大人常說的風水輪轉,原來是這樣的道理。
……
那些花後來被插在了漂亮的花瓶裡麵,她沒有做出不喜歡的樣子,也沒有說喜歡,隻是好好養著它們,儘量延長著它們的生命。
產屋敷無慘於是再沒有送花過來。
收到的第一個禮物,是一把長命鎖。
那天,無慘帶她一起去逛了夜市,攤主大約看出來他們是新婚的夫婦,便給他們推銷了好多東西,長長久久,白頭到老的寓意她不喜歡,隻多看了一眼給孩子的長命鎖。
他便將整個攤子的東西都買了下來,又挑出她想要的鎖,將其塞進了她的懷裡。
少女低頭看了看。
除了麻倉葉王的那些傘,眼前的這把鎖,便這是她人生中,真真切切收到的,第一件像樣的禮物。
她猶豫了一會,還是沒出息地舍不得拒絕。
產屋敷無慘看了她一會,竟沒來由地感到心酸。
她實在可憐。
那之後,無慘日日以孩子的父親自居,各式各樣的禮物也流水般地送進來,許是因為心虛,她無法再對他作出冷臉,兩個人的關係漸漸緩和,就好像破鏡真的重圓。
此時此刻,她就坐在自己的麵前,手裡捧著一本書,像是看得入迷,全然忘了他就在身側。
產屋敷無慘被她忽視,也不覺心酸,隻覺得現在的日子安穩、寧靜極了。
即使青色彼岸花還是沒有消息,他也不再像從前那般焦急,暴怒,因為他知道,這一條漫長的前路,有人會陪著自己一起走。
他們不死不滅,終會化作永恒的璀璨生物,待到時過境遷,當下的事,便可以翻篇而過了。
窗外一陣鳥鳴,她側頭望去,烏發散落,產屋敷無慘注視著她,在恍惚間想道:
她近日好像清瘦了許多。
這個念頭一跳出來,少年嘴角的笑意便頓住,抿唇仔仔細細地打量她。
她的的確確清瘦了許多,是在過去的一日一日中,慢慢瘦下來的,於是,他直到今日才猛然驚覺。
可她是鬼,和病痛衰老無關的鬼。
她沒有曬到太陽,怎麼會顯得如此衰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