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代人呀(32)二更(這代人呀(32)林雨桐從...)(1 / 2)

百味人生(48)

接林美琴去的時候, 不僅兒子女兒去了,兒媳婦和女婿也都跟著呢。接觸過林美琴的都知道,這個女人的殺傷力非同一般, 都有那種不放心的心思在。

半夜出發, 輾轉到地方的時候,都已經是早上了。這村子就是貧窮的小村子, 相比起來, 朱鐵頭家的房子確實是最好的。磚瓦房前後蓋的嚴嚴整整的, 門口還停著一輛手扶拖拉機。進了院子,院子裡放著個半舊的縫紉機,五妮正坐在縫紉機前,笨拙的縫著布條。朱鐵頭出來招待客人, 見林雨桐看五妮做活,就道, “這孩子耽擱, 上學跟不上了。可也不能看著她下地呀!我舍不得, 想叫她學個手藝,好歹風吹著,雨淋不著的。”

林雨桐點頭,“挺好的!”

五妮就指了指向陽的那一麵,“那是菜窖!其實都不是菜窖了, 這都有一半在地上了。”

看見了!院子裡有個距離地麵隻一米多的平台。上麵打著水泥, 這其實是平房的房頂。也就是說林美琴住的地方,其實是半地下室。也有窗戶通風,隻不過窗戶從裡麵看的時候挺高, 且外麵有鋼棍焊接死了的。這地方,陽光是能照進去的, 山上本就不會太潮濕。

站在院子裡,誰都沒有主動靠近那邊。裡麵也沒動靜,也沒有朝門口走的意思。

林愛儉戳林愛勤,林愛勤躲在一邊,“我有了我家丹丹,就越發想不通了。我家丹丹哪怕是要我的肉吃,我都恨不能割下來給她。”因為無法理解,所以感覺無法原諒。

還是林尚德歎了一聲,先過去了。大上午的,木門開著,鐵柵欄門鎖著呢。林美琴盤腿坐在炕上,朝上看著。其實從她的角度是能看見院子裡的情況的。院子裡這幾個孩子她都看得見。

她應該是認出香草了,看著兒子就冷哼,“那就是你娶的媳婦?林家的先人都羞死了。”

林尚德愣了一下,頓時就惱了,“既然羞了林家的先人了,那我明兒回去就改姓,我姓金。”

林美琴那眼神把香草嚇的不敢靠近。

林美琴一點也不掩飾看不上香草的樣子,眼神又落在大槐身上,緊跟著就嘲諷林愛勤,“好容易當了個工人找了個鐵飯碗,就找了這麼個對象,你活該一輩子吃苦受累。”姐妹幾個就她穿的寒酸,兩口子一個級彆的,還能不知道大槐配的是哪個女兒?

林愛勤一口氣差點沒厥過去,“我吃苦受罪我樂意!我不像是有些人,一輩子活的人嫌狗憎的。”

林美琴卻像是不知道刺激到彆人一樣,又挑剔王大寶,“長的那磕磣樣,你生的孩子我都沒眼看,有個人模樣沒?”

王大寶也沒到醜的地步,不過是廚子嘛!這兩年自己開館子,這個嘗嘗,那個嘗嘗,都是油大的吃食,然後有點肥頭大耳的趨勢。中年做廚子的男人,大致就那麼個長相了。你說就說,你說人家孩子乾啥?

隻說王大寶林愛儉還能忍,你個親姥姥那麼說外孫,這堅決不能忍,“人醜不醜的有什麼要緊,反正自來也沒聽見誰說我家孩子醜的。可有些人那心惡行醜,問問有幾個人不知道的。”

王大寶趕緊就拉住了,這太難看了,“少說兩句,媽身體不好,你何必呢。”

這個身體不好,是人家不好說腦子有病的意思。

林美琴好似沒聽見王大寶的話,又看林雨桐和四爺,才要張嘴呢,林雨桐就過去了,蹲在門口,叫了一聲:“媽!”

啊?

“這麼些年了,我們都過的咋樣了我還沒跟您說呢。”她聲音不疾不徐的,“我大姐這些年過的不錯,工作乾的好,都當上農場的婦女代表了。我大姐夫雖然在家種地呢,可一年養七八頭豬,二十來隻羊,一群雞,幾百隻兔。光這些您算算多少錢呢?兩人膝下有個閨女,叫丹丹,長的又秀氣又白淨,說話文文靜靜的。學的可好了,年年考試得第一,中學得上縣城來讀的,我瞧著,是個讀書的好苗子。我二姐跟我二姐夫,自己開了飯館,生了倆兒子。那倆小子可是好小子,小小年紀就會做生意往店裡拉客人,彆提多活道的性子。如今在縣城有院子又鋪子,怕是還想著在省城買鋪子做買賣呢。我哥也不錯!現在在中醫院,正兒八經的藥劑師,我嫂子在醫院門口開了個店,看病人的人都會過去買點禮品,那一個月的收入是我哥工資的幾倍呢。一個是掙錢多,一個是穩定,剛剛好。膝下也倆孩子了,倆閨女,長的像我大姐多些,性子倒是隨了我二姐一些。小大人似得,會背藥方子了,也會在店裡招呼客人。我哥還給找了中醫的老大夫給兩孩子當師傅,就想著,要是考不上大學,咱自己學個手藝開個藥鋪也是掙錢的。”

林美琴聽的怔愣住了,她整天在小村子裡,聽到的好日子就是朱鐵頭這樣的日子。可朱鐵頭的日子再好,也得供著自己。可如今再聽,兒女的日子都過成那般了嗎?

竟然連德子都進了縣城――這些年究竟都發生什麼了?

她靜靜的往下聽,眼裡帶著近乎於執拗的狂熱。

林雨桐開始說自己的情況,先說林大牛,“我把我爸的兒子治好了,這你知道吧。後來,我爸連記憶也恢複了,再是想不到,我爸是什麼樣的人。知道同縣大地主夏家嗎?我把是夏家小輩的嫡長子,我爺爺和奶奶是留洋回來的教授,剛從大學退休。我還有兩個姑姑一個小叔。我大姑在大學任教,已經是副教授了。我大姑父在省電視台,新聞那一攤歸他管。”

林美琴不由的看向那十二寸的黑白電視。“對對對!”林雨桐點頭,“你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播音員之類的,很了不得吧?那都是雲裡的人吧?都歸我大姑父管的。”

林美琴胸口起伏,抿著嘴唇不言語。

林雨桐看著她的眼睛,“我二姑在JUN區的歌舞團做副團|長,你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歌舞,還有演電視的演員,裡麵就有跟她一個單位的。二姑夫是SHI長了,聽說馬上就能往上再走一級。我那個工作呀……往上數,一半的上級,跟我二姑夫都能拉上關係。還有我小叔,在省廳工作……這些工作具體我都不好跟你說。我呢,婚後生了一對龍鳳胎,倆孩子健健康康的,也還算機靈能乾。我爸有洋文的基礎,在中學當老師。倆孩子自小跟著我爸長大,彆的還罷了,俄語、法語、英語、德語說的都很好。我小叔的意思,按照這樣的基礎條件,報送個WAI交學院問題還不大,得虧了我爸了,我都不用為孩子的以後操心了。媽,指不定將來,您又兩個WAI交官外孫,您高興嗎?你也知道,當年那些出身高的,現在家產都返還了。我爸名下那些產業多的我都沒法數呢。不說縣城老家那邊的,就是省城,老院子好幾套,小洋樓兩棟,還有一些鋪子都沒工夫去看。這還不算在京城的,在蘇杭的,那可多了去了。我最近比較愁的是,想給我爸找個老伴。我大姑說他們單位有個管圖書館的阿姨,四十多還沒結過婚,那些年耽擱了,我覺得挺好的。我二姑又說他們團有個舞蹈老師,早前為了保持身材不要孩子,如今四十多了,想找個不介意不能生孩子,成熟穩重有魅力的男士……兩人死活都看上我爸了,我還真不知道怎麼選合適!”

說著,她就歎氣,“你說,跟了我爸,這以後可比地主家太太舒服自在呀!對了,我家裡現在就倆保姆,我除了上班之外,啥事也不乾。年前的時候,我爸還給我買了一輛車,花了五千。那車啥都好,就是馬力不夠,飆不快。我爸見我不喜歡,給我換了一輛越野,一輛十萬,錢都交了。但那車得從國外往回運,到現在還沒到呢。”她一副十分苦惱的樣子,“你說我吧,您還不知道我呀?傻不愣登的其實啥也不會,可誰叫我爸家那邊親人都不錯。我二姑夫愣是給我塞警官大學裡去了,連元民都去了農林大學,大概是我爺爺給安排的。現在白天去單位混日子,回來就看電視,閒逛蕩。孩子我爸和我爺爺奶奶給我管著呢,都不用我插手了。家裡有保姆,要水給水,要飯給飯的。就這,我爸總還覺得把我累著了。你說這要嫁進來個後媽,家裡是不是還能熱鬨點。至少我看電視的時候,身邊能有個人跟我一道兒說說話。”

林美琴聽的跟天方夜譚似得,偏生這還之前聽到五妮和六順兩人說的話對上了。

之前朱鐵頭帶倆孩子出了一趟門,回來倆孩子在院子裡玩的時候就說呢。

一個說,“那個大洋樓……比電視上都好看……”

“那個尚叔是家裡的管家嗎?”

“還有草坪,那麼大。”

“汽車也好看!自己買的。”

……

嘰嘰喳喳的一大堆,之前不知道說的是啥,鬨了半天,說的是林大牛!

她知道這丫頭說這話事啥意思!這是故意氣自己呢!叫自己看看,她和他們現在過的都是什麼日子。她就是想叫自己後悔!想告訴自己說:看!這本來也是你能過的日子!但你為啥沒過上呢,因為你自己作的!你是生生把你自己害成如今這模樣了。

她在嘲笑自己,在譏諷自己,在往自己的心口上插刀子。

十多年了,不得自由。看見的永遠是那麼幾個人,永遠是那麼一方天空。這樣的日子有多煎熬自己很清楚。

後悔過嗎?

後悔過!

常常後悔,這要是還在村子裡多好!要是老娘還活著,家裡就有主心骨。要是沒跟林大牛離婚,家裡就有男人支撐。要是沒跟幾個孩子鬨的不愉快,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。四丫當兵回來並沒有怪自己這當媽的,她體諒家裡的不容易。那個時候就該叫儉儉去當兵,然後把勤勤嫁給日子過的好的廚子,最後再叫德子接金紅勝的班。孩子們都不走遠,按月給錢給生活費,日子過的蕭遙又自在,沒事了就在村口站著說閒話,哪怕是跟張寡婦鬥鬥嘴吵一架呢,是不是日子也會有滋有味。

至少不像現在,活著跟個活死人似得。

她也想跟這邊倆孩子搞好關係的!可兩個孩子前年朱鐵頭把房子蓋好才回來的,養她們的那老東西死了,孩子也大了,孩子回來了。五妮長的像朱鐵頭,太黑了,太醜了。這樣的姑娘是嫁不到好對象的。她好心的告訴孩子不要下地乾活,在家裡好好養養,養養就白了。告訴孩子少吃點,瘦一點更好看。

結果這孩子是缺心眼,啥話都跟她爸說。朱鐵頭氣壞了,“我閨女哪裡不好看?黑怎麼了?黑是本色,黑那也是黑牡丹!黑玫瑰!黑出一朵花來。我閨女正長身體,你敢不叫孩子吃飯?我看你就是吃多了撐的。”然後飯食簡了一半。

五妮這傻子竟然真聽她爸的話,給親媽減了一半的吃食。

她不想跟傻孩子掰扯了,就又找六順。她特彆不喜歡這個兒子!可這個兒子命硬的很。她在一個瓢潑大雨的夜裡生下這個孩子,這個不是朱鐵頭的孩子!恨不能掐死他,她也真這麼做了。朱鐵頭要再遲來一分鐘,她就真掐死了。可惜沒有,朱鐵頭把孩子抱去了連夜抱去找大夫,回頭又好好的把孩子抱回來了。他那二杆子,竟然真把那孩子當親的養,交給族嬸,想辦法弄白米細麵的養著。除了自己和朱鐵頭,沒人知道他不是朱鐵頭親生的。

好似昨兒那孩子還是滿院子跌跌撞撞的跑,眨眼就成了小兒郎了。

她偷著叫六順,“我告訴你一句要緊的話,快過來。”

六順謹慎的不靠前,她還是告訴他:“你爸你是你親爸,你爸把你親爸害的進了監獄了,還把我關了起來。我跟你親爸和你才是一家人!他朱鐵頭是害你家破人亡的仇人!”

她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偷著給朱鐵頭告密,反正沒多久,工作組就來了。村裡人莫名其妙的就開始為自己說好話了。她覺得是大家嫉妒朱鐵頭掙錢了,估計叫人家以為朱鐵頭囚禁妻子,是故意給他下絆子呢。她想著,朱鐵頭有麻煩了。之前朱鐵頭出門的時候,她真有些幸災樂禍的。誰知道轉臉自家這四個子女來了。她現在明白了,朱鐵頭不想要自己了。他是變著法的叫自家這四個不得不接自己回去。

她想著,連朱鐵頭都能算計他們幾個,這些年也沒見長進個啥。這會子聽四丫這麼一說,她一下不自信起來。這幾個孩子怕不是被人算計了,而是早已經不在乎自己這個麻煩,或是說,覺得控製自己不過是抬抬手的事。懶的因為這點小事跟人掰扯,從而影響他們各自的前程。

這麼一想,她又是悔又是怕,又好似自己剛才那點作為在這些孩子眼裡如同跳梁小醜。頓時,就覺得一股子壓不住的情緒瞬間蔓延開來,然後眼前一黑,她覺得下麵好似深淵一般,就這麼直直的倒下去了。

下麵不是深淵,就是炕!她坐的好好的,然後麵色潮紅,呼吸粗重,眼睛一閉,倒下去了。

林尚德說,“又裝?”

林愛勤看了一眼,“還是老一套。”

林愛儉瞥了一下,嫌棄的哼了一聲,“這麼大歲數了,也沒見長進。”

五妮小小聲,“原來她早就會裝病了。之前還裝病騙我的雞蛋吃。”

六順接話,“她還騙我說我不是我爸親生的……其實她要說我不是她親生的我還信呢。大家都說她差點掐死我。”

林雨桐:“……”她輕咳一聲,“那個……這回不是裝的,真的氣暈了!”

“她還有真的時候?”

“她不氣暈彆人就不錯了,自己能暈了?”

“到底是老了,也沒說什麼,怎麼就暈了。”

“是啊!以前掄刀子的時候也沒見她暈了。”

“說到底,她還是更害怕四丫。”

……

五妮和六順跟在後麵也不往前去,突然覺得之前為這個媽媽傷心有點不值得。其實這幾個沒見過麵的哥哥姐姐還是不錯的,給錢啥的都很大方,也沒說不認他們。自家爸爸也說,人家都是有能耐的人,挺好的。

要是這些哥哥姐姐都是好人,那隻能是自家媽是壞人。

兩人有點明悟了:原來跟自家這位親媽相處的正確方式是這樣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