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昌王扶起寶珍後,牽著她進入寢殿。待入座,他道:“頭可還疼?”
“已經不疼了。”
“想起來些什麼沒有?”
“沒有。”寶珍歎氣。
“莫著急,一定會想起來的。”高昌王安慰她幾句,笑道:“瞧我帶了什麼好東西給你。”
他拍手,宮人恭恭敬敬將一盒子捧到寶珍麵前。
高昌王:“打開看看。”
盒子一打開,絢爛的盈光瞬時撲到了寶珍臉上。盒子裡放著一個王冠,王冠雕刻成了花朵的形狀,猶如無數朵花圍起聚而成的花冠。上麵鑲嵌滿了珍珠,黃金,琉璃,水玉,藍寶石,紅寶石,綠鬆石,華麗璀璨,精美絕倫。
沒有人見了這頂王冠,不會被其驚豔。寶珍喟歎,“真好看。”
高昌王笑道:“喜歡麼?”
“喜歡。”
“待宴會那日,你就戴上這頂王冠。”
“多謝……父王。”她有些生疏地喚出這兩個字。
高昌王親自將王冠給她戴上,“好,不愧是我的女兒,戴著極好看。”
寶珍頂著王冠,去瞧鏡子。鏡子裡,自己整顆頭都在發光的,她想,即便是模樣再普通,戴上這樣的王冠都會添幾分顏色,當真是應了那句“人靠衣裝馬靠鞍”。
譯官偷偷去瞟鏡子前的寶珍,他的耳根微微泛紅。寶珍公主戴上王冠可真美。陛下也真是寵她,其他公主王子的王冠可比不上這頂王冠。
思及這幾日,陛下令人把綾羅綢緞,胭脂香料,金銀琉璃,珍珠瑪瑙,寶石瓊玉,各種奇珍異寶,不要錢似的,一箱一箱抬進寶珍公主的寢殿裡,譯官再次暗自感慨,陛下著實是寵愛寶珍公主。
寶珍取下王冠,聽高昌王道:“有一件事要與你說。”
辦盛宴的良辰吉日,高昌王原本選定的六日後,隻是過三日他得去樓蘭王都,慶賀樓蘭王二十三歲壽辰,故而,選定的良辰吉日需要後推,等他回來再舉辦。
“我打算帶你一起去樓蘭王都,一同慶賀吾王壽辰。”高昌王道。
“我也去?”
“你應該去,見見我們偉大的樓蘭王。”高昌王說這話時,敬仰恭敬,仿佛在談論一位神明。
失去所有記憶的寶珍並不了解樓蘭王,也沒多大的興趣見樓蘭王,“我就不————”
“莫要推辭。”
寶珍語塞,“好。”左右她去不去也沒甚大乾係。
這邊廂,譯官聽到高昌王的話,驚詫不已。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進樓蘭王宮見樓蘭王。除了參加壽宴的各個國王與王後以外,隻能帶一個子女。這十年,高昌王去祝賀壽辰,隻帶了最最寵愛的七王子,其他子女是沒有資格去的。
今年陛下要把七王子換成寶珍公主?饒是知道陛下寵愛寶珍公主,譯官也禁不住再次感歎起來。
下一瞬,譯官心裡為寶珍公主擔憂起來。公主“搶”了七王子參加壽
宴的機會(),七王子肯定會不悅③()_[((),萬一七王子對公主心生不滿,對其發難該如何是好?
彼時,譯官口中的七王子正在問侍從,“你說,妹妹她可會喜歡小漂亮?”
侍從:“定然會喜歡!小漂亮這麼好看,公主必定會喜歡的!”
七王子嗯了一聲,白皙修長的手指撫摸了一下小漂亮彩色的羽毛。
小漂亮是一隻鳳頭彩羽的小鸚鵡,頭部為雪白色,羽身為漸變的彩虹色,羽毛柔軟光滑,絲綢一般美麗潤亮。
它是全天下最漂亮的鸚鵡,也是全天下最聰明的鸚鵡,彆的鸚鵡會學舌,但理解不了自己說的話的意思,也不會與人溝通,小漂亮不僅會說話,還會與人溝通,是一隻極極聰明的神鳥。
金銀珠寶都是俗物,所以七王子想將天下唯一一隻珍貴的神鳥送與妹妹。妹妹見著小漂亮,定會喜歡。
他微微一笑,俊美的眉眼間染上些許光彩。帶著小漂亮去往琉璃殿時,途中碰見了四王子。
七王子:“四哥,你也去寶珍妹妹那裡?”
四王子:“你也去?唔,我去看看寶珍妹妹的傷如何了。”
“你手裡拿的什麼?”
“送妹妹的禮物。”
“你送的什麼禮物?”
四王子送的是一台梳妝鏡。此鏡並非銅鏡,乃玻璃製造,鏡麵比銅鏡要清晰一些,非常珍貴。
“鏡子?”七王子掃視鑲嵌著寶石的鏡子,嘴角一撇,“這種俗物,比不得我的神鳥。”
四王子這才注意到七王子手裡拎的鳥籠,“女兒家總歸是喜歡梳妝打扮的,妹妹可能會喜歡我的鏡子,卻不一定會喜歡你的鳥,畢竟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鳥。”
七王子一點就炸,“誰說的!我的小漂亮這麼聰明可愛,妹妹一定會喜歡,你這鏡子花裡胡哨的,她肯定不會喜歡!”
四王子心說你這鳥也同樣花裡胡哨,他沒再多言,隻道:“且看著吧。”
兩人互相冷著臉,來到琉璃殿後,見高昌王也在,兩人行禮之,將禮物送到寶珍麵前。
“妹妹,小漂亮能聽得懂人說話,乃是這天下最聰明的神鳥。”七王子道。
“真的嗎?”寶珍驚訝,“那它能否聽得懂漢話?”
“隻要教它,它就懂。”
“真厲害,我很喜歡,謝謝你。”
七王子眸子一亮,下巴一翹,得意地向四王子投以一瞥。
四王子:“妹妹,這玻璃寶鏡照人照得極清,你喜歡嗎?”
“喜歡,很喜歡。”寶珍彎彎杏眼。
四王子也得意地挑了下眉。
七王子抿唇,“妹妹,你是更喜歡我的小漂亮,還是這鏡子?”
“都喜歡,一樣的喜歡。”
七王子嗤,“這鏡子有什麼好的,哪裡比得上小漂亮。”
四王子:“誰說這寶鏡就比不上小漂亮?”
寶珍看了看臉色有些不好的七王子,又看了看
() 同樣臉色不悅的四王子(),他倆貌似在針鋒相對▇[((),仿佛要爭出個高低來。她呃了一聲,“都、都挺好。”
這時,高昌王道:“行了,你倆爭什麼爭,不管好與壞,都是你們的心意,心意沒有好壞之分。”
四王子:“父王說的是。”
七王子哼了聲,不甘不願地道:“父王說的是。”
阿娜爾古麗將兩位王子送的禮物安置好,她一邊抬寶鏡一邊在心裡嘖嘖而歎。
這幾日,陛下,王後王妃,公主王子們來的禮物,都快把屋子給填滿了。
不多久,又有王子前來看望寶珍,臨近吃午膳之時,琉璃殿裡熱鬨非凡,幾乎所有王子都來了這裡。
宮人趕緊去膳房,吩咐宮廚多準備菜肴送到琉璃殿。
午膳端上來時,高昌王將寶珍牽到他右邊坐下,七王子眼疾手快,迅速坐到寶珍旁邊剩下的位置。
被七王子搶先一步占了寶珍旁邊的位置,其他王子暗地裡罵了聲,陸陸續續坐下。
因怕寶珍吃不慣西域菜,桌上除了有高昌菜肴,也有漢人的菜肴,一道道菜端上桌後,各種食物香氣爭先恐後鑽進寶珍鼻子裡,她拿起湯匙,抿下一口牛酪鮮菇湯。
湯汁鹹度適宜,奶味濃濃,鮮美香醇,裡麵有菌菇的鮮氣,雙倍鮮味疊加在味蕾上,在味蕾上炸開了多巴胺的禮花。
寶珍眸光微亮,下意識脫口而出,“這是芝士鮮菇湯?”
譯官:“芝士?殿下,這是牛酪鮮菇湯。”說完,他快速把寶珍說的話轉譯給其他人聽。
高昌王與其他王子異口同聲:“芝士?”
寶珍扶額,“我也不知為什麼會把牛酪叫成芝士,或許我們漢人就是把這個叫做芝士?我不記得了。”
“或許罷。”高昌王給寶珍夾了一塊油酥熏肉,“多吃些,多長些肉。”
七王子也快速給寶珍夾了菜,其他王子也紛紛給她夾菜,她的碗,她的盤子全部堆滿了菜。
四王子將剝好的蝦肉放到寶珍麵前,“妹妹,嘗嘗我親手給你剝的蝦肉。”
七王子翻白眼,這蝦殼不有宮人剝麼,就他四哥會獻殷勤,那獻殷勤的模樣,真似個奴才。他心裡冷哼著,也去拿蝦肉幫寶珍剝殼。
最小的九王子倒了一杯葡萄漿,雙手捧給寶珍,奶聲奶氣道:“姐姐,喝,好喝。”
九王子才七歲,卷發,大眼睛長睫毛,高鼻梁紅嘴唇,很是可愛。寶珍想捏他肉肉的麵頰。她笑著說謝謝,給他夾了一塊葡萄釀蟹肉。
高昌王有些吃味。寶珍都沒給他夾過菜。
七王子等等王子看了看歡歡喜喜吃葡萄釀蟹肉的九王子,麵色各異。
七王子咬牙瞪九王子,寶珍為何給九弟夾菜,為何不給他夾菜?他隻覺碗裡的飯食變得泛酸起來,仿若碗裡被倒了一盆醋。
注意到桌上所有人都在看自己,寶珍不解,“怎麼了?”
七王子道:“我也喜歡吃葡萄釀蟹肉。”
() “這菜挺好吃的。”寶珍點頭。七王子還盯著她,也不繼續進食,她猶疑,正想問他有何事,隻見他有些氣悶地伸碗過來,“我也喜歡吃葡萄釀蟹肉。”
這下寶珍明白他想做什麼了。他想讓她給他夾葡萄釀蟹肉?可是明明他的筷子夠得到這道菜,且還有宮人可以給他布菜呢。
之前高昌王和王子們給她夾菜,她沒有給他們夾,是因為她不愛給不太熟悉的人夾菜,也怕他們覺得逾越和冒犯。方才給九王子夾菜,是覺得他可愛,一時沒忍住下意識的行為。
她忖度幾許,給七王子夾了一塊葡萄釀蟹肉。
七王子白皙的麵孔上浮起一絲光彩,翹著嘴角吃下這塊肉。
給七王子夾完菜,寶珍感覺到桌上其他人的目光。頂著他們略微有些期許的視線,她悟了。他們也想?
她怕自己會錯意,於是動作遲疑。
桌對麵的那位王子,她記不得他是第幾位王子,他的臉上帶著一分責怪,仿佛在責怪她厚此薄彼。她心尖一顫,認為自己應該沒會錯意,於是清清嗓子,“這菜確實挺好吃的。”邊說,邊給所有人都夾了菜。
這下子,所有人臉上都掛上了笑容。
桌上其樂融融,自己的孩子們與寶珍相處得很是融洽,高昌王開懷大笑,對此很是滿意與欣慰。
飯畢,到了午歇時分,為了不打擾寶珍午休,高昌王與眾王子戀戀不舍辭去。
寶珍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時分。
“為何不叫醒我?”她問阿娜爾古麗。
“我見殿下睡得香,不敢打擾殿下。”
睡到了這時候,夜裡估計不容易睡著。
明月高懸,萬籟俱寂,蘭影過粉牆時,寶珍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。
白日裡睡多了,果然夜裡難以入眠,又因想不起從前的記憶,內心煩惱,更難以入眠。
“古麗。”寶珍摸著黑下床。
阿娜爾古麗忙不迭點燃燈盞,“殿下?”
“何時了?”
“還未至亥時。”
寶珍披上袍子,“出去走走罷。”
“殿下,都這麼晚了……”
“我睡不著。”
反正睡不著,不如出去走走。
月光似流玉,在夜色裡浮過階柳庭花。寶珍步子緩慢,迤迤然穿過宮道。
宮裡四處都燒著宮燈,明亮的燈輝融著月光,將宮牆花磚映得璀璨奪目。寶珍伸手,指尖一寸一寸拂過宮牆。她與古麗閒聊起來,“古麗,整個王宮有多大。”
“很大很大,要走很久很久,走到腳疼都走不完。”
寶珍越走越遠,阿娜爾古麗道:“殿下,還是彆走太遠了吧。”
“走累了正好回去就能睡得著了,順便看看王宮其他地方。”
不知走了多久,寶珍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貓叫。阿娜爾古麗立刻護到她身前,“有貓,殿下小心貓傷著您了!”
寶珍循聲望
去。前方宮牆之下,一隻沙漠貓正拱起背脊,抓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女子。
地上的女子衣服破破爛爛,蒼白瘦弱,她從貓的爪子裡搶過餅子,氣若遊絲,“給我,給我。”
沙漠貓又尖叫一聲,又要去抓她時,寶珍快步過去,趕走了沙漠貓。
貓一被趕走,衣著破爛的女子急速把餅子塞進嘴裡。
“你……”寶珍蹲下來,還沒說什麼,女子便閉目暈過去。她連忙去拍她,“你還好嗎?”
觸摸到一片滾燙的肌膚,她一驚,這人在發燒。
“古麗,她在發燒,她生病了!快去叫宮醫!”
古麗麵色複雜,欲言又止。
“怎麼了?”
“我這就去。”
琉璃殿裡,宮醫離開後,寶珍問古麗,“她是誰?為何宮裡還有像乞丐一樣的人?”
“她是六公主。”
寶珍驚異。
卻原來,這位衣著破爛的女子是六公主。當年六公主的母親懷著孕時,觸怒了高昌王。待她生下孩子,便被當場處死。
六公主畢竟是王室子嗣,高昌王饒了她一命,但她受母親牽連,他極其厭惡她,是以六公主生來就不受寵。
再加上她為宮女所生,出身血統低賤,背後沒有家族可以依傍,她也就空有個公主的名號,實際她被奴才婢子欺負,被奴才婢子克扣糧食衣物,吃不飽穿不暖,日子過得比奴才還不如。
聽完古麗的話,寶珍的第一反應不是刁奴欺主甚是可惡,而是覺得高昌王很可惡。自己的孩子日子過得這樣慘,他卻不聞不問,就算是不喜歡,但好歹是自己的親骨肉。
寶珍一時無了言語。良久,她道:“她叫什麼?”
“無名,陛下沒給她取名。”
甚至連名字都沒給她取。
“宮裡可還有如她一樣的公主?亦或是王子?”
“隻有她一個。”
月隱露濃,參星橫斜,天色將明。寶珍一醒來就問:“六公主她醒了嗎?”
“還未。”
寶珍來到六公主床前,探了探她的額頭。她已經退熱了。
六公主昏昏沉沉蘇醒,入目裡是一片精致的金絲帳頂。她神識恍惚,不知道自己在何處,但她清楚地知道,她不在自己的床上。畢竟她的床帳不會這麼精美華麗。
她記得,她發熱了,喚婢子給她請宮醫,婢子卻隻當沒聽到。她便自己踉踉蹌蹌去找宮醫。去找宮醫的路上,她發現有貓在吃餅子。每日都吃不飽的她,實在是太餓,於是去搶餅子,搶到餅子之後的記憶便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