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84 章(1 / 2)

“記住,你的嫉妒,是你的錯,你的罪,與彆人並不相乾,你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。”沈秀再次重複。

半晌,謝扶光:“嗯。”

沈秀鬆氣,轉而將注意力集中在不遠處的焌糟上。焌糟,即食肆裡女夥計的統稱。通常情況下,在大堂裡做跑堂的都是些男夥計,女夥計當跑堂小二倒是很少見。

旁邊桌上有客人道:“女的夥計常見,女的跑堂小二倒是稀罕得很,這飯鋪老板也不知怎麼想的,竟讓一女子做跑堂小二。跑堂小二這活計累得很,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有男子好使,一個男子能頂兩個女子用了。”

“這你就不知道了,這位焌糟可比男人還猛,一人就能頂倆。而且她拿的錢比男人少……”

“但無論怎麼說,女子怎能做小二,這不都是男子的活嘛。她一個女子怎麼好意思來做這個。”

“聽說她家裡窮。若不是生計艱難,女子怎會拋頭露麵做這累死人的活,唉。”

聽著旁桌客人的話,沈秀注視忙碌的焌糟良久。

工作上的性彆歧視,即使在現代也未曾消除。女人若想做男人一樣的工作,首先要遭受歧視,然後得付出更多的努力,然而獲得的回報往往卻比男人少。

她想起她的一位學姐。學姐成績優秀,大學期間得過很多獎,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優秀學生。迫於生計,大學畢業後她沒有繼續深造,而是一畢業就去參加工作了。

她被一家私企錄取。公司外派國外,給的薪酬很高,即便她能力優秀,也是過五關斬六將,才艱難地拿到了這個offer。

她班上的一位男同學,成績比她差一點,能力也不如她的男生,也拿到了她公司的offer。樣樣不如她的男生,比她更輕鬆更容易地拿到了同樣的職位,且工資還比她高。

因為,他是男的,是以,他能那麼輕鬆地拿到與她同樣的offer,工資還比她高。

公司認為,同樣的崗位,男的比女的能乾,男的比女的更能吃苦,而且男性沒有生育風險,比女性更加穩定,所以,同樣的崗位乾同樣的活,男性就得比女性工資高。

這樣不公平的性彆歧視,這樣不公平的待遇,讓人憤怒又無力。

隻是想獲得同樣的工作而已,又要遭到歧視,又要要付出更多的努力,往往獲得的回報還比男的更少。從古至今,不管是在工作方麵,還是在其他任何方便上,女性都是如出一轍的艱難。

沈秀心頭冒火,麵上卻半分不顯。

飯畢結賬,她招來那位忙得滿頭是汗的焌糟。

“你叫什麼?”

焌糟恭恭敬敬道:“客官,小的名喚小春。”

“小春。”沈秀取下頭上的珠釵,將珠釵遞給焌糟,“小春,這釵子送你了,這是給你的小費,不是,是賞錢。”

小春懵住。她不是沒收到過賞錢。但賞錢一般都隻是幾個銅板,除非運氣極好才能碰上賞個一兩半兩銀子的客人。她

在這店裡乾了這許久(),也就隻收到過兩三個人的賞錢?(),賞錢統共加起來不過十個銅板。

這位姑娘手裡的簪子,嵌著一多十分精致的玉蓮,一看就很值錢。就這麼賞給她了?她莫非是忙得頭昏眼花,忙糊塗了?

“客官,您……”

“送你的。”原想說賞給她,但“賞”這一字,透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的俯視感,這讓沈秀略微不適。

“使不得!使不得!”小春推拒了好幾番,最終還是磨不過沈秀,她接了簪子後,立刻跪下來,“多謝客官,多謝貴人!”

吃了飯,沈秀剛走出食肆,就注意到食肆對麵圍聚著一大群人。

卻原來,食肆對麵的紅樓上,有女子在拋繡球招親。沈秀抬首望向紅樓上的女子。

女子頭上綴著珍珠作蕊的瑪瑙花,身著桃紅撒花襖,臻首娥眉,明眸皓齒,珠輝玉麗,真真是疑是仙子下凡來,微微一笑勝星華。

沈秀驚訝。這樣一個小鎮上,竟出了一個這樣的大美人。旋即她就默默在心裡拍了自己一巴掌。誰說小地方就不能出大美人,固有的偏見產生出的地域歧視,讓她很是自愧。

轉而,她目帶欣賞,觀賞著女子的美貌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這樣的美人自然引得男人們蜂擁而至。

“拋給我拋給我!”

“給我!給我!”

聽到周圍男人們鬨哄哄的聲音,沈秀笑了笑。

“還不走?”謝扶光倏然出聲。

“再看看。”沈秀想再看會兒美人,也想看看熱鬨,看誰能接到繡球抱得美人歸。

謝扶光見她目含欣賞,專注地盯著紅樓上的女子,眸光一寸一寸冷下來。

紅樓上,女子抱著繡球,含羞帶怯,兩靨生暈。她掃視樓下,搜尋著意中人,忽而柳黛團凝,雙眸泛出一絲光彩來。

一位紅衣少年闖入了她的視野裡。少年長身玉立,唇紅齒白,容顏精致昳麗到了極致,連畫筆都畫不出這樣好看的人!

她從未見過長得這樣好看的人,故而不免有些看呆住了。

沈秀發現,紅樓上的女子似乎在看謝扶光。她心裡一咯噔。美人看上了謝扶光?

也是,就謝扶光這完美的皮相,很難不讓人傾心。

就在這時,紅樓上的大美人麵含期許,朝著謝扶光,徑直將繡球拋給了他。

繡球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線,即將要落到謝扶光身上時,謝扶光伸手。

沈秀不可思議。他居然伸手接繡球?他難道對大美人有意思?

她剛這麼想,就見謝扶光並不是去接球,他手一動,繡球被拍飛,直接破碎成塊。

沈秀:“……”

所有人:“……”

空氣頓時安靜下來,靜得落針可聞。

謝扶光若無其事,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,他歪頭,對沈秀道:“走了。”

“那個繡球……”沈秀還未說完話,便被他拉著離開。沈秀很是無語,他要拍

() 飛繡球就拍飛繡球,怎能把人家的繡球直接給打碎了。

她敏銳地察覺到,他貌似在生氣,在對繡球泄憤。

紅樓上的美人呆立在原地,難堪與難過在她如若凝脂的麵龐凝聚出了一層青白色。方才那少年伸手,她還以為他是要接繡球,未曾想,他並不是要接繡球,而是直接拍飛了繡球。他根本就不願接繡球!

是自己長得不夠美?美人頭一次對自己的容貌產生懷疑。

日頭西沉,天色暗下來時,小春歇下來。另一個跑堂小二走過來,“小春,天冷了,瞧你臉上的皮兒都裂開了,你好歹弄些油擦擦。”

“沒事兒。”小春笑嗬嗬,笑得眼角的細紋皺成了淺淺的菊花。

跑堂小二歎了聲。小春才十五六歲的姑娘,因常年的勞苦,眼角紋路明顯,瞧著都老了十歲不止。

小春命苦啊。

小春的娘因為一連生下三個女娃娃,生不出男娃,被她小春爹休妻,連妻帶女,一同趕出了家門。

小春娘因生孩子難產,落下病根,乾不了重活,是以,她們一大家子人,全都是靠小春養活著的。

為了掙更多的錢,小春總是去乾男人的活計。因為男人的活計,比女人的活計錢多一些。

然而儘管她比男人更能乾,更能吃苦,她卻找不到什麼男人乾的活計。那些老板們,都認為男人的活她乾不了,縱使她證明她比男人還行,也很難找到活兒。

她隻有稍微降低一些工錢,那些老板們才肯用她。例如她之前在碼頭扛包,扛的包和男人們一樣多,拿的錢卻比男人的少。她不能有任何怨念,否則老板會辭退她。

“唉。”跑堂小二很是同情小春,“你趕緊家去罷,這裡就交給我了。”

小春拖著疲憊乏累的身子,走出飯鋪。她按按懷裡的釵子,黯淡無光的麵龐微微泛出些許亮色來。

雖然她沒啥見識,不識貨,但也知道這釵子應該有點值錢,她估摸著,這釵子應該能值個一二十兩?

她在食肆裡乾活,每日累死累活,一日能得三十文工錢,一月九百文,一年差不多十兩銀子。

這一根釵子,能抵她兩年工錢了!

她激動到麵龐微紅。準備當了釵子後,給家裡割二兩肉回去。

家裡窮,每日隻能食些喇嗓子的粗糧,一年到頭也吃不了兩回肉,想到娘和妹妹們蠟黃的臉,她握拳,快步前往當鋪。

“姑娘,這釵子真是你的?”當鋪老板滿目震驚。

老板這反應,讓小春心頭一顫,想了想,她鎮定道:“當然是我的,這是我家裡祖傳的釵子!”

老板的眼光在她身上逡巡,沉吟片刻後,他道:“行,這釵子我要了,我出這個數。”

老板伸出一根手指。

十兩?小春一虎,“就這點錢?老板你莫拿我開玩笑!”

老板見誆不了她,訕訕一笑,踟躕道:“那我再加五百兩?一千五百兩總行吧?再多的沒有了。”

多、多少?小春大腦一片空白。

一千五百兩?一千五百兩!

小春隻覺自己被一道雷劈中,神識都給霹岔開了。

這釵子竟這麼值錢?她原以為隻值一二十兩!竟、竟然這麼值錢!

那位貴人,竟把這麼貴重的釵子裳給了她?

內裡幾番震蕩之後,她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。她哪裡是沒見識不識貨,她真真是極其沒見識!極其不識貨啊!

小春不回話,老板麵露難色,咬牙道:“那再加五十兩,再多的真沒有了!也就是我喜歡這釵子,否則我豈能給你這麼高的價錢,其他地方可不會給你這麼高的價錢!”

“我再考慮考慮,多謝。”小春把釵子捂進懷裡,掉頭就走。

“哎!等等!我再加點!”

小春頭也不回。

懷揣著價值千金的寶物,小春連走路都不會了。她仿若丟了骨頭的破燈籠般,雙腿虛軟,走得磕磕絆絆。她竭力保持冷靜,不讓人瞧出任何端倪。

當她從另一個當鋪走出來後,她的手已經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。

“小春兒,今兒咋回來得這麼晚?”巷子裡,鄰居大嬸探頭問。

“有事耽擱了。”小春疾步進入家門,生怕走慢一步,懷裡的銀票就會被人搶走。

家裡,小夏小秋搓衣裳,

“大姐,回來啦?”

小春點點頭,朝裡屋喊,“娘!娘!”

破爛昏暗的屋子裡,小春娘手裡拿著針線,靠著椅子,雙目緊閉,已然睡將過去。

小春止聲。她躑躅許久,把懷裡緊緊揣著的銀票好生地藏起來。藏好銀票,她取出碎銀子出屋。

“姐,你又要出去?”小夏小秋問。

“嗯。”

“出去乾啥呀?”

小春張口欲言,最後笑笑,“回來了再告訴你們。”

她來到肉鋪裡,“老板,我要二兩肉,肥的多割些。”肥肉多一些,能多熬油。

老板切肉時,小春盯住白花花的肉,不停咽口水。想著晚上回去能吃肉了,她的眼眶漸漸濕潤,淚水從眼角淌落而下。

“姑娘,這是咋了,你哭啥?”

小春抹掉淚,“沒啥。”

老板見身子她瘦弱,衣著寒酸,忖度過後,道:“送你兩根大骨頭吧。”

“謝謝!”

拎著肉離開時,小春倏然駐足。她一咬牙,返回肉鋪子,“老板,再割二兩肉!”

現在她有錢了,她想多買些肉,讓家裡人都能多吃兩塊肉。

“肉!肉!大姐,肉!”她一回到家,小夏小秋就興高采烈地蹦了起來。

小春娘問:“你哪兒來的錢買肉,還買這麼多!”

得知有貴人賞了小春一根釵子,且那釵子價值千金後,小春娘先是被震得說不出話來,旋即是喜得說不出話來,“天爺!”

當天夜裡,小春娘用肥肉熬了油。往日裡,家裡

舍不得用油,做飯時隻用油布輕擦一下鍋底,而現在,小春娘沒用油布,她往鍋裡倒了些油,“今兒咱多補些油水。”

“香!香香!”小夏小秋圍著鍋邊轉,開心地哼起歌兒來。

冒著油花兒的菜湯,吃得一家四口一連滿足。小春邊喝湯邊道:“娘,咱以後盤個鋪子,往後日子再不會像現在這般苦了。”

小春娘應聲,接著抹淚。

釵子當的錢,足夠她們一家四口過活一輩子,拿一些錢去買個鋪子,有了鋪子就有了賺錢的好營生,不會再像從前那般生計艱難,往後這日子,就有盼頭了。

她們的苦日子,似乎要到頭了。小春娘喜極而泣,不禁雙手合十,“多謝那位貴人,多謝老天爺!”

小春又道:“到時候開了鋪子,若生意好缺人手,咱就雇盼娣和招娣來當夥計。”

“誒,行!”

又趕了一日路程,沈秀一行人抵達東陵邊關。邊關城門闖入視野,沈秀一顆心稍微落地。終於回來了。

進入東陵地界,離燕州越來越近,沈秀掀開車簾子,望向窗外。冷風鑽進車子裡,她連忙放下簾子,抱緊暖手爐。

又過了幾日,沈秀宿在客棧,晨間休憩烤火,她吃著香熱的烤紅薯,眼角餘光瞥向旁側的謝扶光。